梁红玉吃了宋大庚搓揉的几粒草药丸,心里显得清爽多了,慢慢地又有了一点儿精气神了。本来嘛,她只是由于抑郁而导致心气闭阻。虽然说不上是什么大病,却给她周围的人惊吓不小。
如今呢,自然是感激于这个宋大庚了。这个宋马倌不仅马喂得好,还会打猎,现在呢,居然还能治病。不是么,那文香就不再是那样地气咻咻对待他,也改称他为大叔了。
从铁笼山回到镇天镇,梁红玉就躺在床榻上,整日里胡思乱想,饮食起居都受到了影响。
加上气候变化太大,虽然下了一场雨,但天气还是闷热的,屋子里蒸腾起一股热气,很是煎人。
文香是个勤快的姑娘,当她料理完了一应事儿后,便会坐到红玉的身边,为她打扇,有时也嗑上几句话儿,替红玉解解闷。
从窗户里望出去,院子里那几棵梧桐树,绿茵茵的,并不为炎炙的骄阳所屈服,倒显得更为翠绿。
在这样的天气里,梁红玉的心情始终不见转好,心里老是沉甸甸的。迷糊起来的时候,常做恶梦,有时还会冷丁里颤栗起来,浑身起着鸡皮疙瘩。
梁红玉自已当然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了。近些时所受的打击太大了,尤其是在铁笼山。
为着排解烦闷,她几次想起去。可身子骨儿软酥酥的,竟毫无一点气力。没办法,只得又躺了下来,再一次回味着此次出剿的经过。
唉,她不是在一刹那间发过誓,不再担任民团团长的职务么!然而一想到她的那些弟兄,想到为了训练这支部队她曾经付出过的心血,她又有点难以割舍了。
是啊,她毕竟只是个十九岁的姑娘家,即便早成,也难免涉世未深。况且那种环境,又恰如一口泥塘,你跳出了泥塘,泥塘里就没有污泥了么!
不过,现在梁红玉是决计要跳出泥塘,图个眼不见为净了。
她让文香将文房四宝拿来,自已将身子倚靠在床头,很快写好了一个辞呈,要文香收着,准备着包一天一回来就交给他。
一想到包一天,她的心中升腾起一股无可名状的感觉。似乎以前的那个怪异、生硬而又武断的包一天没有了,代之而来的是一个精明、坚毅且又彬彬有礼的人。
尽管这个人有时还会令她捉摸不透,但是就她现在的心情,她似乎不仅不讨厌他,反而有那么一点点思念他了。
当然,她也谨记父亲的忠告,决不可能越雷池一步。但她多么希望那只不过是父亲的一种偏见,一种毫无道理的偏见啊!
这个下午,她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她似乎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她和包一天都骑着骏马,在无垠的旷野上奔驰。忽然一个马失前蹄,她从马背上摔了下去,顿时失去了知觉。
待到醒来时,她却躺在包一天的身边。包一天正在专心致志地摆弄一把宝剑,见她醒来,便回视着她,并向她发出莞尔一笑。
她心里想:一定是他把自己抱到这里来的。他多像一个骑士啊!她感激地望着他,忘了少女的羞涩,也忘了以前的设防,只在脸上泛出幸福的笑意。
她转着眼看,周围是明媚的风光:溪水潺潺,和风熙熙;百花盛开,百鸟争鸣……一切的一切是那样的美好。
突然从那百花丛中跳出一只花脸狐狸来。花脸狐狸扭着丑陋的腰肢,做着各种令人恶心的姿势,吐着尺多长的舌头,凶狠地向她扑来。
她大吃一惊,站起身就要搏斗,无奈身子骨疼痛,竟动弹不得。她猛然想起身边还有个包一天,他一定会为她杀死这只花脸狐狸的。
然而包一天却笑吟吟地瞅着她,嘴里喃喃地说:“不碍事,不碍事,你放心好了,它不会怎么你的!”
但是花脸狐狸分明已向她扑过来了。
她再次看包一天时,突然像被一阵风摄走了一样,他竟无影无踪了。她浑身颤栗,恐惧与绝望袭上心头。她感觉到了那狐狸粗重的喘息声了;那狐狸已经抱住她的双手,要吸她的血哩!
“啊呀!……”她急得大叫起来了。
“红玉姐,红玉姐,你醒醒,你醒醒!……”文香把她从噩梦中摇醒。一见她醒来,文香就说:“哎呀,红玉姐,你怎回事么?乱喊乱叫的,吓死人了!”
原来抱住她双手的并不是花脸狐狸,而是文香。梁红玉完全清醒了。她想着刚才梦中的事,看着文香,笑笑说:“没事,我做了一个梦。”
“红玉姐,你的心情一直不好,迷睡了时还做恶梦,这样下去怎行呢?你的身体本来好好的,可现在这样子,继续下去怎吃得消哇!”文香看着红玉,落着眼泪。
梁红玉苦笑了一下,叹息一声,再无言语。
她又闭上了眼睛。她很想平静一下心情,却总是平静不下来。
一会儿她想着郭威率领着部队不知到了什哩地方?一会儿又想着包一天是否顺利,他不会像刚才梦中所梦到的那样,突然被风摄走了吧?
一会儿又想着共党游击队,几百个疲惫的人,能抵住数倍于已的追兵?
各种各样的奇怪念头,交织在自已的脑海里。而最后的那个念头,倏忽变成了一幅惨烈的画面:
后面,左右都是黑鸦鸦的国军与民团,他们潮水般地向前涌。枪声,炮声,马啸声,震耳欲聋。
在这股潮水的前面,正惊慌地跑着那些疲惫的人。他们伤痕累累,丢盔弃甲,却还在顽强地承受着枪林弹雨的攻击。
前面出现了赣江。宽阔的赣江浊浪翻滚。而这些疲惫的人却如履平地,他们义无反顾地、坚毅地走向前去,走下江去,渐渐地被江水吞没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那个女子,那个酷似自己相貌的女子。朱庭国、包一天……,还有她的副官郭威,却仍疯狂地向江水里打枪、掷炮。江水都被染红了。
“啊呀!……”梁红玉又被惊得在床榻上蹦了起来。文香正在摆弄一束鲜花,听见惊叫声,立即忙不匝地跑了过来。
文香见她的红玉姐两眼怔怔地正望着屋顶,吓得她就要往外去找宋大庚;但被她拦住了。她对文香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
文香慌悚地站在她的面前,不知如何是好。梁红玉没有吱声,只是在心里道:“包一天,包总座,不要追了吧!古人云:穷寇勿追。况且他们并不是坏人。被游击队保护的铁笼山的老百姓死得多惨哇!”
可是当她意识到她的这种想法是何等的荒谬时,她感到一阵紧张和惶惑。多日来的那种烦闷与忧虑,一下子变成了一股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