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把儿子羊斟给忘到天边去了的羊流儿,此时只顾努力在“绕梁”上轻抚慢弄,琢磨着如何收场,曲声也变得格外忧郁,透出不尽的唏嘘之意,让端坐在主人位上的王丹和一边的柤离子都听得入了境,手中的茶水空举了半天,谁都没有喝下一口,最后曲终半晌,这才想起手中还有已经互相敬举过待饮的茶水,早已凉透,于是两人相视一笑,都把茶盏放下,腾出来的双手,不由得为羊流儿精湛的琴艺,鼓掌赞叹。
“只不过才十几日,夫人的琴技,已入出神入化之境啊!可叹可赞!”
王丹的花言巧语,从来不会吝啬出口,更何况对象是自己的爱人,并且是发自内心的由衷赞叹。
“妾身指拙,要多谢柤兄所送之宫琴‘绕梁’,此琴为卫国名匠所斫,专伺皇帝,琴音美妙,无论换宾个来抚,均出音不差,若不信,夫君你可亲自一试!”
羊流儿谦虚地引出此琴来历,也不过是想让柤离子在王丹面前,多卖一个好,省得怀疑上他们有什么除了音乐之外的东西。
“唉!吾之粗指,未尝敢拭此琴,只怕一弹即断,万一损坏此琴,岂不可惜,夫人自为好好保管便罢,呵呵!”
王丹此言很虚,精于做各种糕点的他,手上怎么会没有轻重、巧妙?只不过,正因为夫人强调此琴是柤离子所送来的“宫中之物”,他在心底里从第一眼就生起的疑窦更浓了,有一种很强的预感,是他所不想挑明的,所以,他就顺着夫人的这番夸赞,继续往下走,转过来对柤离子施礼谢道:“如此,真要多谢柤兄,有心了!除了替吾照看好流儿之腿,亦有心关照好佢之心神,有兄如此,真乃吾等夫妻二人之福份啊!”
他这说话中,“心神”二字故意拖腔、加重,表面上是再表达感谢之真诚,可实际被心中有愧的羊流儿和柤离子听起来,就像是在用针挑破了那层并没有糊严的窗户纸一般,各种滋味一起涌来,倒是半天不知如何对应,只能陪着摇头、傻笑,嘴里客套地说:“过誉过誉,系楠儿之心意,吾只不过替佢送来夫人这里,举手之劳,何谈福份啊!”
既然说到了楠儿,羊流儿这里,突然就有了莫名的底气了,她从柤离子那里是知道妹妹如何入的宫,也知道王丹娶她前,是如何通过楠儿这边,赚得足够银两的,在她心中,对于楠儿的付出,感激是有,但远远比妒嫉要来得清浅,就算是婚前的事,与感情无关、与婚姻无关,但只要与王丹有关,还有那么深、那么近的关系,她就是心生不爽的。而此番与柤离子的长长短短,在她的心里,那是找平了的,是应该的了。
这么一想通,羊流儿莫名的自信又回来了。
王丹与柤离子二人,此时全都“戏精”上身,夸张无比地互相吹捧、敬茶、寒喧,就象是有一种新的默契,根本无需排练,就自自然然地在两人之间生成了。
看上去,越是“亲密无间”,却是从此有了无可弥补的巨“间”。
羊流儿操起细长颈的茶水壶,走过来,就跪坐在两人之间,左转右摇地伺候着,分别给两位加水,无比殷勤,那姿势熟练得就如同她在郑国的过往日常一般。
她这里越是“意气风发”,王丹心里就越是“怒火中烧”———毕竟她的过往,一直被世人所诟病,以为羞耻的过往,是王丹之所以放弃那么多,深藏功名,想抹去的记忆;而此时,她又如此鲜活地“重播”了那一段不堪,还自我感觉良好,就算现在在坐的是他本人和他的发小柤离子,他也终究是无法摆脱这种连带而来的“羞耻感”。
“夫人,可记得今日系何日?”
王丹忍了半天,用手轻轻压下了正欲给他加茶的壶嘴,沉声发问。
“夫君啊!‘今日系何日’妾身不知,吾只知道今日系夫君回返的良辰吉日!”羊流儿自恃娇媚,故意不正面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