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端坐南坡时,山花肆意,春色入酒。
老道士看得尽兴,见人心神不宁,又吐着酒气先说了些趣事。
他说师弟你看,不管祖师爷这墓葬的是真身假身,堪舆确实不错,坐北朝南,可观日月星辰,其下又葬代代弟子,道门中有个说法,叫作头枕山、脚蹬川,寓意步步高蹬,后世子弟平步青云。
苏锦笑说:“本以为师兄一心求长生,不想还懂些旁门左道。”
“活得久了,多少懂一些。”老道士摇了摇脑袋,又说:“不过可惜,有一年山中涨水,北面无端生出一条绵绵溪水来,正好生在了八卦坎位,步步高蹬也就变成了步步蹬低,失败得很,所以水深火热,长生殿历来人丁单薄。”
老道士没说前些日子那溪水又莫名改了道,恰巧在苏锦上山前后,他轻一吐纳,低呵一声“师弟且放松心神,抱元守一”,而后,一掌贴近了人背心。
药罐子用坏不少,苏锦却没见过人行气疗伤,自己也不信有人能根治这般先天不足的顽疾。这老道修心养性不差,但肯定不曾习武,若非要让他把惯用的锄耙换成刀剑,能不能入门九品都难说。而那巴掌贴在自己后背,起初也只觉得麻酥酥痒,心想,大抵就跟碟仙一样,你觉得有,那道家所谓的精气神,便是有了吧。
老道士百忙之中,竟还有心思闲话,他说:“记得以前有人跟我说过,剑道九等,超脱九品之外本以为柳暗花明、别有洞天,原来,却是一片干涸已久的荒芜。那人说他寻遍了旯旮也寻不见一缕清泉能浸润剑道桎梏。我不知他怎就找上了长生殿,剑道之事我不懂,也从不与人争斗,但,恕师兄今日狂妄一回,这天下要说谁人懂得枯木逢春又生生不息,老道我自认天下第二,便没人敢称天下第一……道心种剑,好大的手笔,这买卖换了一个道子护我长生殿百年,不亏!”
那清吾哪里是师妹平白捡的,就老道士自己知道,也是被那人送到山脚来的。
老道士说话断断续续,苏锦听不真确,因他已能清晰地觉察到身体里有一股涓涓暖流,那暖流并不横冲直撞,缓缓通过奇经八脉,只微微肿胀,停留一阵之后,又沿着更细的经络四下疏散,很是神奇。
苏锦扭头看过一眼,奇怪得很,也没见自言自语的老道士头顶有传闻中的所谓聚顶三花,那老道一手撑着自己,一手还忙里偷闲摘了朵野花,那山花闪烁着明媚的光,在七彩的光芒中反复不断的枯萎、绽放。
然后,苏锦如堕幻境,又在如梦如幻的新奇世界里果真看见了一片荒芜,那荒芜之中先是起了风,而后再生了烟。
老道士又道:“师弟体内关着头伤人伤己的猛虎,常年医治也只是将牢笼再做得结实些,师兄今日,帮你也盖一座长生殿,待有朝一日猛虎脱了困,便再不是虎啸人亡,而是剑吞河山……”
苏锦看不到所谓的猛虎,他只疑惑见到那乌云密布的荒芜并未落雨,而是从地底涌出一缕甘泉,那泉水越涌越大,滋天养地,而后地面开始钻出无数翠绿翠绿的嫩芽,那些如耩耨一般的嫩芽迎风扶摇、逐渐长大,再开花,再结籽,匆匆灿烂过后又被风吹进泥泞,飘散得到处都是,而后,它们再次生根发芽,又岁岁枯荣。
许是须臾,许是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