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头有两天没给余兴奎好脸色瞧了。话里话外,都在讽刺余兴奎不是个孝顺儿子,这么热的天只顾自己快活,不顾老娘死活,在某种程度上跟老三老四老五那几个不孝子一个路子。对这些讥讽,余兴奎都默默的承受着,直到老杨头在话里暗示想要重新找人伺候,找个孝顺的人伺候自己的时候,余兴奎这才真的开始慌了。“老杨伯,我哪里做的不好您说出来,我改,我一定改,只求你不要换掉我啊……”这天,在晌午饭饭桌上,余兴奎一边给老杨头剥着虾壳,边好言好语的央求。老杨头一口一只,嚣张的吃着虾仁,等到余兴奎说完了他才撩起眼皮子翻了余兴奎一眼,“之前用你,是看你像个孝子,这会子才发现你不孝,但凡一个人对自个老娘都不尽心尽力,我还敢指望他尽心尽力的照料我?”“再说了,但凡不孝的,在我眼里都跟我家那几个兔崽子没两样,看到你,我就想到他们几个,想到他们几个,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所以你做到这个月底就收拾东西回余家村去吧,也就七八天的功夫了。”余兴奎的脸刷一下白了,手里的虾壳掉到桌上,站起身来给老杨头噗通一声跪下了。“老杨伯,求求你别撵我走啊,我是个孝顺的人,我对您也是尽心尽力的照料啊……”自打接下了这桩好差事,一个月能赚三两银子,吃住都不要自个掏腰包。刚刚把家里多年的欠债还清,也开始攒钱了,攒了五两银子,家里人的日子也改善了一些,至少家里喂养的鸡下的鸡蛋舍得吃了,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攒起来兑换酱油和盐。也因为接下了这桩好差事,家里的水田旱地都租出去给同村一户人家耕种,因为那户人家从前照顾过自己家,所以这租子收的很少,也就是意思意思,主要是为了还情。这要是把长坪村的差事给丢了,回去也不能接着种地,至少今年是没有田地给自己种了,靠着那五两银子的积蓄,一家人接下来这半年要坐吃山空吗?就算算计着来,五两银子也足够一家人支撑到明年小麦入仓,不至于饿死。可是,因为之前自己得到了长坪村这份好差事,村里好多人羡慕,还有的眼红,这会子倘若丢了……余兴奎不敢往下想,埋下头给老杨头磕头:“老杨伯,我真的孝顺,真的孝顺啊,求求你别赶我走……”老杨头吐掉嘴里一小块虾壳,俯视着地上的余兴奎。老汉很满意余兴奎此刻的反应,且这反应也是在他的预料之中。好比一个吃惯了窝窝头的人,陡然有天开始让他吃白面馒头和肉包子了,再有一天把白面馒头和肉包子收回来又让他打回原形接着吃窝窝头,那个人九成是不能接受的……“你孝顺?那你咋不把你娘接过来?”老杨头慢悠悠问。余兴奎愣了下,抬起头看着老杨头,老汉也正看着他,那眼神里,刻着坚持。余兴奎终于弄清楚自己被嫌弃的真正缘由了。“老杨伯,真不是我不去接,是我娘自个不来,她说她在家里住习惯了……”“兴奎啊,你看我这猫。”老杨头突然打断余兴奎的话,指着脚边蹲着的那只小白猫说:“这小东西之前在我兄弟那边过,后来捉来了我这边,头两天也不习惯,没日没夜的叫唤,过了几日晓得我对它好了,不就不叫唤了么?”“我这里好吃好喝的,你再撵它,恐怕都撵不走哦,小猫啊,你说我说的在不在理啊?”老汉和蔼可亲的问着小猫,随手捏了一只红烧大虾放到它面前。小白猫低头嗅了一下,立马张口叼住并撕咬起来,口中还发出呜呜的吞咽声……余兴奎愣愣看着身旁的小白猫,老杨头这是在借猫说人?意思就是说只要想法子把娘接过来了,娘起初不习惯,后面住几天也渐渐会习惯的?可是,他想起上回去接娘过来时,娘说的那些话。“……我一个老寡妇搬去他一个老汉屋檐底下住,天底下就没有这样的道理,他不怕被人戳脊梁骨,我还怕被人笑话死呢!”“……兴奎我就跟你实话说了吧,当年你舅舅走得早,我和你嘎婆走投无路的时候,你嘎婆差点撮合我给那老汉做小老婆,我那会子年纪小也不晓得该咋整,稀里糊涂就听了你嘎婆的话去了他家,差点没被谭氏给弄死。”“那老汉是个有贼心有贼胆,却扛不起来的主儿,当年他跟我这许诺的一套套,可转背他就被他婆娘谭氏给拿捏得死死的,为了甩我这个包袱,他把我撮合给了你爹,我不嫌弃你爹,他是个老实人,虽没本事,也没修到阳寿,可他至少给了我一个家,还帮我一块儿赡养你嘎婆,养老送终,这辈子我哪都不去,就守在我们的家里,我都六十一岁了,没几年也要底下见你爹了,我可不能做对不住他的事儿,你去帮我回绝了那杨老汉!”“兴奎啊……”一只大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余兴奎身形晃了晃,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跪在地上,而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是老杨头。“兴奎啊,只要你法子想到位了,你娘那么疼你,不可能不为你着想的。”老杨头一改之前的嫌弃和鄙夷,又恢复了和善,语重心长的说。“我晓得你娘在顾忌啥,还不就是旁人的闲话么?呵,人这一辈子要是都活在别人的眼光里,那就没意思了,别人又不会在你困难的时候给你啥,人哪,要为自己而活,那样舒服哪样来。”老汉又道。“我也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让你接你娘过来,没有恶意,年轻时候,我亏欠过你娘,这是我心里的一条梗,如今,我想弥补一点,毕竟我和你舅舅的交情就摆在那儿,你娘,就是我的妹子,而你,我也是真心拿你当亲外甥来看待的,不然也不可能把这么好的差事交给你。”余兴奎皱着眉头听着,紧咬着唇。他心里想要辩驳的话,都已经被老汉抢着说出来了,他除了咬唇,没其他话可说。老杨头叹了口气,把余兴奎从地上拽起来,并体贴的帮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土。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