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伦的眼角,泛着泪光。他眼睛里的月亮,是如此明亮,如此耀眼。只要与之对视,想要挪开视线,也变得艰难。他清亮的嗓音,带上几丝沙哑和颤抖。仿佛他刚刚说出来的话,是用尽全部力量,从他的胸腔和肺部,拼命挤压而出。
月光中,张伯伦苍白的笑容,出现些许裂纹。
“对不起,薛先生。”他垂下头,小心翼翼勾住薛定邦的手指,“我们去自助餐厅吧。”
薛定邦过了好大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刚刚张伯伦那几个简单的词,对薛定邦造成的震撼,不亚于尹仁对他说出同样的话来。
尹仁与薛定邦认识三十年。他们一直都以“兄弟”相处,尹仁的父母还是他干爹干妈,他的父母也是尹仁的干爹干妈。
薛定邦从不怀疑自己喜欢尹仁。
小时候喜欢,长大了也喜欢。
尹仁是特别的,是特殊的,就像喜欢自己的哥哥一样,薛定邦也喜欢尹仁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那份喜欢,是什么时候变了质?
看着与尹仁很相似的张伯伦,薛定邦找不到答案。
“不要道歉。”薛定邦大大方方拉住张伯伦的手,对他展露出真诚的笑容,“这不是你的错,不管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都是正常的。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稍有不同,因此世界才会多姿多彩。喜欢上一个人,从来都不是,也不应该是错误。”
“薛先生?!这是真的吗?”张伯伦原本已经黯淡下去眸子,瞬间布满星光,“我简直不敢相信,你能够再对我说一遍吗?”
薛定邦摇头无奈微笑,带着他的手出了门。
“张伯伦,你知道吗?我向来是讨厌我的学生让我说第二次的,这意味着——我之前说话,他们根本没有在听。”看着张伯伦脸上的失落神情,薛定邦话锋一转,笑得有几分狡黠,“可你不是我的学生。张伯伦,你是受欢迎的。”
“听着,张伯伦——你非常好,英俊迷人,坚强乐观。”薛定邦说得真挚诚恳,一双温柔的眼睛里几乎可以包容下全世界,“对于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你不必为此过于自责,承认自己的脆弱,也是彰显力量的有效方式。”
“我是个失败者,薛先生。我搞砸了一切……”张伯伦泪光闪闪,充满感激又很忧伤,复杂的情感让他的声音颤抖,“我丢了工作,还是没能够筹到赎金。我当时想的是——或许我,这是最后一次。但我失败了,薛先生,面对这样失败的我,你还能够这样肯定我吗?”
薛定邦闭了闭眼,他实在是有些难以忍受张伯伦这样难过的样子。不仅仅是因为张伯伦现在过得真的十分艰难,还有那些类似尹仁的线条,让薛定邦回忆他们在美国苦苦挣扎的负债日子。
他是那么痛苦。
他是那么脆弱。
他是那么辛劳。
桩桩件件,都是薛定邦的死穴。
“张伯伦,你已经做得足够好,对于你父亲的事情,我们一定还会有别的解决办法。”薛定邦轻轻抱住张伯伦,缓慢地拍打他的后背安抚,“我们有时候无法控制周围的一切,整个世界,并不围绕任何一个人运转。当生活失控的时候,你至少能够控制自己,这就已经很了不起。”
张伯伦没有说话,轻轻把脑袋埋进薛定邦颈窝。
薛定邦觉得脖子上有点湿意,那是因为月亮上下了雨。
“对不起,薛先生。”
张伯伦不断呢喃同一句话。
薛定邦就这样抱着他,和他一起,站在空洞漆黑的老旧走廊。
张伯伦的呢喃,在走廊里如同精灵的低语般回响。夜风轻抚过他们的脚裸,衣料好似风吹雾凇般悉嗦作响。月亮的眼睛照在上面,引起一片银光明灭。
山谷间翻涌的白雾,浓厚又黏稠,自峡谷深处滚滚而来,席卷一切,缓缓上升。
最终,吞噬掉所有的颜色。
拉斯维加斯和美国别的地方不同,这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夜晚”。薛定邦抬起头,看见的是蓝天与白云,虚幻的天空,晴朗得如同每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哪怕现在,已经过了夜里十一点。
薛定邦眯起眼,透过睫毛观察周围的一切。
太阳从通道的另一方升起,揉着眼睛,哈欠连天,还提拎着大盒子。
前田克里斯也看见了薛定邦,他产生的第一反应是逃走。但转身过去,还没有迈开步子,又马上感觉有些不对劲,再复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