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骁手一顿,白色书笺也随他突然的停顿在空气中划过一道白色的弧线。似一只白色的蝶,停栖于桌案上。
“什么事?”他问得云淡风轻,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
“也没什么事……”十七吞吞吐吐地,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是……封参军在原鹿任上时,整治奸党,得罪了不少人。这次,就是有伙人奔着他们寻仇去了。谢夫人恰在山庙中与他们撞见,所幸无碍。或也正是因此结伴而行……”
原来如此。
就说她怎么会和封静之那小子在一起。
斛律骁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长指点在十九的回信上,神色沉冷:“派人快马加鞭去告诉十九,若是废物到连个人都看不好,便不用回来了。”
十七方要应下,却见他又重重叹息一声,烦躁地皱起眉头起身:“罢了,备马。”
“殿下?”十七难以置信地唤了他一遍,试图再次确认。这都几时了,大王要他备马做什么,难道是要为了谢夫人亲自过去原鹿?
“孤的命令什么时候要说第二遍?”
冷冷的一眼丢来,他已转身去取衣架上搭着的披风,“让大军继续在此修整,你和荑英把大营给看好了,孤去……会会那渤海封氏的小郎君,封静之。”
他终是不愿承认自己还牵挂着那天生反骨的女人,只托以去见封述为名。自然么,那样一个冷心冷情、不识好歹的女人,他记着她做什么?又怎会记着她。
十七叫苦不迭,只好领命下去备马。荑英忙上前劝:“既然十九已经确定了谢夫人的行踪,夫人又和封参军在一处,想必暂时没什么危险……”
“可夜色已深,道路难行,若是大王在途中遇见什么危险,荑英又该如何与老夫人交代……”
“本王行事,无需与任何人交代。”
言语未毕,斛律骁已跨剑走了出去。帐外夜月静谧,流照于他眉间,貌若洛阳龙门石窟造像的俊美柔和。
两道浓黑剑眉却是紧紧皱着。封静之此人,雷霆手段,菩萨心肠,每在地方任上,治威严,整法度,收擒不法豪右,虽得了黔首间的好名声,但也因此结仇无数。封家托了关系想他入洛专心修律法,奈何他在原鹿任上得罪了高晟宣,是故参掉了他的官职命他来自己军中做个小小的参军,想借他的手将人除去。
那个蠢女人,她怎生这样能跑?!
十七这时已将马牵了过来,另点了随从百人,仍有些犹豫要不要再劝。他利落地翻身上马,一扬马鞭,人如飞星蹿了出去,声音遥遥被秋风送回来:“汝等且在营中安抚将士,待孤将夫人迎回,再一起返京。”
*
却说自山庙里失了马后,谢窈二人被迫与封述同车而行,车马迢迢往原鹿县去。
夕阳在山,马车行进在坑洼不平的官道上,春芜同封季良在外赶车,谢窈同封述则坐于车中。
这两日几人相伴而行,倒也算得渐渐熟悉了,只是那侍卫仍未完全对她们放下戒备,怕她对主人不轨,叫了春芜出去同他一起赶车,也是充作人质。
封述总是话很少的,永远若青莲坐定,连呼吸亦微不可闻。孤男寡女,到底尴尬。谢窈开了窗看车窗外的风景,黄埃散漫,秋草萧瑟,硕大一轮血色残阳仿若落在远处的山麓上,将半个天空皆染得赤红。
绚丽的晚霞之下,江山层叠,绵延起伏,原野萧条,万里不见人烟。更远处的群山则涌动在焕彩流金的云层里,一行大雁飞过,做了这波澜壮阔的千里江山图的点缀。
谢窈怔怔望着那行融入晚霞的大雁,很突然地想到,山的那一面,是不是寿春?
而那些夫妻恩爱、琴书消忧的岁月,到底是和寿春城一样,与她隔着群山万重,再也回不去了。
“季娘子在看什么?”
车窗开得太久,秋风卷了黄叶而入,惊了倚着车壁静坐的青年郎君。而谢窈不敢以真名相告,报给封氏主仆的姓氏则是季。
她合上窗,愁绪掩盖在眼帘里,柔声应他:“我在看我的家乡,南国的江山。”
“述未曾到过南国。”
封述清音一顿,语中竟透出几分惆怅的轻叹来,“但听说‘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想来是极美的吧。也不知今生是否有缘得见了。”
他眼前终日蒙着白绫,显然并看不见,是而谢窈一时也未能分明这个“无缘得见”究竟何指。摇头一笑:“江南绿水逶迤,朱楼迢递,但也因了这份秀丽,令朝廷不思进取偏安一隅。依妾看,倒不如北国江山的雄浑壮阔来得好。”
话一出口却有些后悔,他拿她族人的《入朝曲》问她,她一时不防,也拿这诗应了,只怕被他瞧出什么端倪来。心悄悄然悬起,有些忐忑地打量起封述的反应。
封述心念微滞,面上却没什么反应。两日的相处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虽瞧不见,但这两日相处下来也足够感知到一些细微末节了。
这季氏女,知礼节,通文墨,她的身份必然不会是她所言的那般简单,只怕是南朝大家之女。
可既是南朝大家之女,缘何又会流落北朝……
“少郎主,前面有座土地庙。”
季良的声音隔着车门传来,打断封述的思绪,“天色已经不早了,依奴看,今夜就在此歇息吧。”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