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轮的登基便代表万象更新,又是崭新一朝,然而黎庶咸知,如今是太后临朝称制,天子形同虚设。逢朝议,天子闭耳塞听,军国要事都只任那道浅紫帷帐后的声影取决,传国玺及大唐八玺亦存于太后处。
而在我的眼中,在后宫,只有母慈子孝,宴然祥和。原豫王宫的幕僚依例多得拔擢,亦得武媚委以重用。上官婉儿奉命常伴旭轮左右,至于是他开导她释怀无始而终的恋情,亦或她开导他如何正视异常尴尬的处境,那便是他与她之间的事了。
送别李显后,隔一日,武媚以母后之尊代天子颁旨,欲择名门淑女充实后宫。很快,一位唐姓女子奉旨入宫,封正四品美人,她是故莒襄公唐俭的孙女。
唐家乃并州豪门,世代为官。唐俭高、曾、祖、父四代仕魏、齐、隋、唐。俭父唐鉴与高祖李渊为世交,昔晋阳起兵,唐家父子即响应参谋。李唐立国,唐俭因功升’中书侍郎’。武德二年,揭发元贞皇后侄独孤怀恩谋反。及太宗破刘武周,拜唐俭为’礼部尚书’,授天策上将府长史,封莒国公,特赐免应死之罪一次。贞观初年,为破突厥,派唐俭出使,说服并麻痹敌人,同时,李靖率军奇袭,顺利生擒颉利可汗。唐俭回朝,太宗拜其为’吏部尚书’。后因懈怠政事被贬。永徽初年致仕,加特进。显庆元年病故。高宗追赠开府仪同三司,并州都督。追赐谥号’襄’,许陪葬昭陵。
唐俭画像列于凌烟阁之上,有子松龄、蒙、同人、嘉会、善识、授衣、观,七子皆入朝为官。第五子善识尚太宗女豫章公主。豫章公主虽非嫡出,然其母难产而亡,出生即养于文德皇后膝下。后豫章公主不幸病亡,太宗哀痛,久著素服临朝,经魏公劝谏方改穿常服。这位唐美人是’秘书监’唐观之女,豆蔻年华,才入内宫顿引沸议,只因她容貌秀绝,几乎不输皇后刘丽娘。
在旭轮与唐氏的合卺夜,我睡的极不踏实。不知怎的,梦中居然与已故十余年的魏国夫人贺兰瑜重逢。梦境里,我那位表姐身披华贵凤袍,正愉悦而又得意的踏上紫宸殿,鲜艳/欲滴的正红,似灼烧盛大的烈烈火焰,沿白玉天阶铺散开来,直燃至我的眼前。她依旧美丽鲜活,顾盼生辉,也依旧对远不及她的我不屑一顾。梦惊乍醒,我恍神久久,后认定梦遇贺兰瑜并不怪异,只因当年她也被赐居飞香殿。
隔一日,无精打采的入宫赴宴,因处国丧,仍禁饮酒丝竹。自宴席开始,不免酸溜溜的屡次去瞧旭轮。他虽察觉,却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故意看我吃醋心焦。
待二人寻了机会叙话,我心里始终不是滋味,觑着近处的几位贵妇,向他福身一礼,言不由衷道:“妾贺陛下纳新之喜。”
旭轮忍笑,很是坦然的凝视于我:“多谢。唐美人确为罕见美人。直教我想不动心也难啊。”
见他踌躇满志,十分得意,我懒得理会。他不肯就此饶过,闲闲的递来一枚青李,意思深长。我视若无睹,移开视线,反复搅着帕子,什么也不想和他说。
武媚下首,一位端庄雅礼年约四旬的贵妇正在答话。她是秀容县君阎氏,阎立德次女,濮恭王李泰遗孀阎婉之妹。
皇后刘丽娘和贵妃豆卢宁侍立于武媚左右,待阎县君的态度也都十分亲和。于刘丽娘来说,她的姑母嫁于已故东宫家令阎庄。于豆卢宁来说,其母乃阎邃长女,而阎邃是阎庄并阎县君的兄长。
听武媚笑说:“从心甚是机灵呢,我问他可曾听闻谁家闺女貌美贤淑,他倒不避嫌,直夸自家堂妹如何如何压众,我信这小子,待明姬入宫啊,啧,果不虚言,我初见便很是喜欢。”
唐从心是唐嘉会和阎县君的儿子,现任职于右监门卫,因曾为学伴,故与旭轮、李钦等人的关系较好。
阎县君先是谢恩一番,又道:“明姬是苦孩子,未满两岁不幸丧母,便与妾幼子女们养于一处。”
武媚略颔首,道:“养儿不易,你这伯母也是费了心的。”
又教唐明姬近前,见她心事重重,眼神黯然。莫名,武媚竟瞥向我们,我大为委屈,心话这回又有我什么事儿啊。
武媚神色和蔼,看不够似的细细端详她:“入宫两日,一切安好?”
唐明姬受宠若惊,忙道:“谢太后垂爱!九重天阙壮丽华美,妾平生未见。虽自幼常听堂兄提及,然真正身处其间,心底仍多惊叹感慨,因而。。。难入眠。教太后见笑了。”
众人善意作笑,武媚一指左右,道:“皇后并贵妃皆算得你唐家姻亲,她二人极好相处,你可与她们多多往来。”
唐明姬恭谨的应了,便退于自家伯母身后。武媚又同阎县君忆起贞观旧事,说阎县君的公爹、唐明姬的爷爷唐俭与太宗的弈棋风波。
我侧视旭轮,不肯移目,很快,他尴尬笑笑,低声道:“这两夜我。。。睡在侧殿。”
果然与我猜想相似,按说我应高兴,可忆及武媚那道意味深长的注目,我又觉他此举不妥,犹豫片刻,道:“无论如何,今夜你与她。。。”
总归是羞于说出口,但想他心中应是十分明白。他懊恼的看我一眼,将那枚我未接的青李甩手扔在地上,又一脚踢开,任它溜溜的滚去远处。实是在向我发泄不满。我又笑又气,却是不能怪他。
这时,小仙一脸喜色的朝旭轮扑来,细声细气道:“阿耶,阿耶,乳娘道唐美人会生阿弟阿妹陪仙儿顽,她何时生呀?还有美萱,她和重照哥哥何时能回来呀?”
旭轮忙不迭把棉团儿一般娇柔白嫩的女儿轻轻抱起,神情语气皆缓和许多,专注的与女儿对视:“汝阿兄陪你顽不好么?美萱呀。。。嗯,兴许雪落时她便能回来。”
“阿兄不好!他只会背书!”,小仙撅嘴,稀疏泛黄的两道眉毛几乎拧在一处,未满三尺的小身子扭啊扭的毫无顾忌的冲父亲撒娇:“阿娘道阿兄如今是储君,不许我去东宫烦他!阿耶,我要阿弟阿妹!我要阿弟阿妹!”
旭轮呵呵笑着,始终没有应她。眼见这小可怜下一秒就能委屈的哭出来,我忙把她抱过来,不住的亲她哄她,将她的小手覆在我小腹:“表弟表妹也能陪仙儿顽呀。”
小仙信以为真,竟附耳怀中,极认真的倾听,一眨不眨的望着我:“姑姑何时生呢?姑姑给仙儿生五个表弟表妹好么?!”
赶巧窦婉为旭轮奉上水芝露,一字不漏的听了这童言稚语,忍不住掩嘴直笑。
“恭喜公主。”。笑后,窦婉真诚道贺。
我才要解释,却被武媚听去窦婉的话,直问我可是有孕。把小仙还了旭轮,我近前实话实说,武媚颇觉惋惜。
我叉开话题:“今日倒未见王婕妤呢。”
窦婉道:“王婕妤家中女眷入宫探视,太后慈心,准其不必来此。”
豆卢宁笑道:“适才路过花光院,偶遇王婕妤与其妹赏花,哎呀,好一位佳人,端的是灵秀飘逸堪比梨花,娇美多姿强胜杏花呢。”
“贵妃最擅借花拟人呢,”,刘丽娘话赶话,淡淡一笑:“昨日道明姬净若芙蕖,皎如桃李,真真是恰如其分。”
便是这几句话教武媚顿起兴致,望豆卢宁道:“既是阿宁对她这般夸赞,若不宣其亲见,我今夜恐无法安眠啦。”
众人陪笑,便有宫娥依武媚的意思前去请人,不多久,王念儿手挽一位金钗之年的少女莲步入殿。梳百花分髾髻,一缕指粗的发梢垂于左肩,俏皮似燕尾。水红衣裙挽荼白帔巾,并不浓艳惹眼的色泽,却更衬她少女的清灵娇涩。容貌确如豆卢宁所说,人比花俏。
王念儿向来不得武媚喜欢,自是如常般小心翼翼,姿态卑谦,这少女却与姐姐截然不同,脚下一步不错,春水眼波却绕着四面八方反反复复,好似百看不厌。脸颊两抹粉嫩红晕,不知是薄施脂粉,亦或专属少女的甜美气色。
我含笑望她,又与旭轮默契对视,都道这少女天真烂漫,与众不同。蓦的,她也注意到了我们,面色骤变,匆匆垂首。
姐妹俩先向武媚行过大礼,王念儿将胞妹略一介绍,武媚毫不作虚的夸赞二三,道她方才的神情与自己初入宫廷时简直一模一样,真诚,毫不胆怯。
“喜欢洛阳宫?”。武媚亲切笑问。
王芳媚随即点头,又深觉不妥,俏脸一红,娇声道:“喜欢,只恨阿奴福薄,不能侍奉太后。”
武媚听了十分受用,打趣豆卢宁道:“芳媚比阿宁更擅恭维呢!”
豆卢宁只笑不语,武媚拉过王芳媚的手,后者激动的又要下跪,武媚笑问:“这般伶俐惹人爱的佳人,侍奉我这老妇岂不可惜?”
在座各人立时明白此言究竟何意,我心情极是复杂,直想跺脚发泄,这叫齐人之福还是好事成双?!却看旭轮,镇定自若的避开一道道神色各异的注视,充耳不闻。
皇上不急太后急,正主不肯吭声接话,武媚也是演不下去啊。听上官婉儿今日首次开口,轻笑道:“婢子斗胆问太后讨个恩典,小娘子既是好读书,便与婢子作个伴吧。”
武媚满口答应,横竖上官婉儿如今多在旭轮左右,兴许能教这王芳媚’有机可趁’。
过半个时辰,武媚道乏,遂散了宴席,武媚示意我随自己回亿岁殿。甫一入殿,又清晰嗅出前几日那股异香,扑鼻兜脸。上官婉儿取出一方水绿巾帕,隔着它提起香炉盖查看炉中余料。
宫娥搀扶武媚安坐,斜靠着柔软舒适的隐囊,武媚神色疲惫:“近日心口闷的厉害,虽有太医署进献的麝香用以开窍醒神,但仍不似从前,常觉脑晕目昏。”
惊闻炉中正在燃烧的香料居然是麝香,我忙用巾帕捂住口鼻。
武媚随口道:“因何生惧,你并无身孕,陪阿娘说话的时辰都不得?”
我无奈放下巾帕,小声辩解:“麝香于女子不利,我总要小心一些。前番曾见阿娘似乎很喜欢德妃,她若常来此殿,难道太后不怕她。。。”
“炉中只用四成的量,放心,我不至成心害自己的亲生女儿与新妇。”,武媚轻轻嗤笑,忽的面色沉静:“唉,婉儿,把它拿给月晚。”
上官婉儿称是,遂自置于四足榻另一侧的金匮中取出一卷薄软白帛,我双手接过展开,见是誊写的一首诗。是武媚的笔体,但字迹异常潦草,可见她誊抄时心绪不宁。
种瓜南山下,瓜熟子离离。
一摘使瓜好,二摘使瓜稀。
三摘犹为可,四摘抱蔓归。
心下通明,我双眉紧蹙。听武媚气问:“你以为此诗何意?!”
我忐忑作答:“作诗之人。。。大约。。。大约是。。。种瓜农人,他。。。”
“好啦!”,武媚不耐烦的打断,教我把那帛书还给上官婉儿:“农人?月晚,咱们娘俩儿还需使这虚招子?我知你是不敢说!李贤。。。逆子!竟把我比作。。。哼!!”
武媚真是动了气,脸色当即铁青。武媚愤怒不已:“李贤啊李贤,他居然认定我为残害骨肉的毒恶妇人!弘患病离世,他与七郎的下场均为自作自受,旭轮向来孝顺,我岂会’四摘抱蔓归’?!幽禁他,本是教他静思己过,哈,没想到,他仍是参政心切啊!!”
咬咬牙,我试图帮李贤解围:“太后明鉴!他对您。。。他绝不敢指责您歹毒嗜血。儿以为此诗非是李贤所作,必是误传!!初李贤豢养门客,他们愚忠,不满二圣当年的裁决,欲为旧主伸冤,余孽作诗泄愤也未可知!”
武媚不理会,一旁的上官婉儿平静道:“公主,巴州刺史、安平公李仲思报,庐陵王被废之日,庶人贤于寓所作此逆诗。”
我一时哑口,武媚眼中依旧含怒,语气却深沉几许:“可听清了?此诗乃汝兄亲笔!我曾说过,我会等他悔过。自他往巴州,我常遣人前去问责,可他至今不思悔改!拒不认罪!这首诗。。。是他迫我失了耐性!”
我深深的看向武媚,心突突的跳的厉害,内心惴惴却终是轻声开口:“太后想必清楚,那个错误他。。。此生不改!”
武媚好不震惊,只这一句,她已明白我也是秘密的知情人,立时教众人都退下。好容易和缓过来的脸色又蒙上一层阴云。
“你。。。竟知晓?!”
我说不清是惧怕被武媚惩罚还是更后悔让彼此尴尬,双唇紧闭,不敢承认。武媚厉声再问,知无路可退,我只得点头承认。
我鼻头酸涩,如实道:“阿兄只向女儿一人提及,他心里真的很苦。其实他曾苦求,只想再见您一面,可我担心他会告诉您他。。。故而只能瞒着,却不曾想,您主动宣见,他最终还是选择向您坦白!甘愿接受最严厉的惩罚!因而女儿深信,这个错,他一生不悔亦不改!”
武媚神色颓丧,这一瞬竟似苍老一岁,视线缓缓移向穹顶的西天诸佛,仿佛在向它们祈求明示。
“一生不悔亦不改?是啊,我是他亲阿娘。。。我清楚,以他的性子,真若能改,绝不至今日。我都想通了,彻彻底底,为何明子长宁死不。。。也好,贤负了我,我便负他一次。让他拿一生来证明!!”
我闻言惶恐,不愿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不自主的趔趄后退一步,差点摔倒。
武媚喃喃自语,轻缓而又无力:“七郎离开洛阳那夜,我梦到了大帝,他知道了贤的秘密,他命我赐死贤。我想,大帝是对的。月晚,你永远忠于阿娘,对吗?”
我终于明悟武媚单独宣见的唯一原因,处于本能,我摇头抗拒。如何会想到,自己竟将参与李贤的死亡。
无论我如何左右移动,武媚的手始终直指我,精明且决意的神色正缓缓恢复:“你不能背叛我!”
“儿断不敢背叛太后!”,我伏地恳求,内心已是嘶声呐喊:“儿不敢!儿甘心情愿一世供太后驱驰,唯独此事不可!太后,您了解每个子女,您如何不懂,他绝不会向世人说出那个秘密!!”
武媚又指自己心口的位置,她目色决绝,语气森然:“我不安,很不安!世人眼光便如凌厉刀锋,我承受不起任何意外!你以为做出这决定轻而易举?不,不,倘或你是一个母亲,你定会明白,做出这个决定不啻剜去心头之肉!!女儿,你答应我!”
最后一丝镇定也已离我远去,我遥指穹顶,情绪失控:“我做不到!阿娘,我做不到!他是我亲哥哥!!天地有灵啊!!他此生唯一过错便是对您有了不该有的感情!十月怀胎,他是您的骨血,是您曾寄以厚望的爱子,若因此而彻底毁了他,您必将被天下诟病、污名昭著!!阿娘,三思啊!!”
我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喊出最后一句,闻言,武媚动容,落下两行清泪,却仍未改初衷。而我逃也般爬退至殿门,哭的不能自已。
“阿娘,我不能。。。弘死在我面前。。。我不能再。。。”
武媚轻呼出一口气:“女儿,我如何舍得教你手染鲜血,招惹骂名?教你往巴州,是让你代我亲自送他一程,代我看他最后一眼,告诉他,阿娘很想六郎,阿娘等他回来。”
待回了府,我失魂落魄的模样自然令众人担心不已。薛绍从我口中问不出究竟,转而去问芷汀。芷汀很是为难,实说宫中无事发生,只宴后曾与太后单独叙话片刻。
薛绍于是问我密谈的内容,神色焦灼:“月晚!求你!便教我宽心吧!”
知薛绍是真的关心我,但我却也真的不能如实相告。
无力的埋首于他宽实肩头,我谎道:“无事,无事。太后嘱我。。。早日为薛家生儿育女,亦是大帝生前心愿。”
薛绍将信将疑,却也没有继续追问真相。
“只此事?那我。。。姑且信了。月晚,我思虑一事多时,想请你代我去求太后。”
“何事?”
薛绍道:“大帝驾崩前嘱我辅。。。”
“辅佐陛下?!”,我惊的语调微颤:“不可!不可!子言,你本无意宦途,常言疲于应付,何必如此勉强自己?!”
薛绍直道我反应过激,又解释说:“那是大帝给我的旨意啊!”
我暴躁不安的走来走去,口中直嚷:“若要达成皇命,需先看清朝堂局势!如今太后坐镇中国,那帮子姓武的个个摩拳擦掌,耀武扬威,天子实如傀儡!你想辅佐他,如何辅佐?!你道太后会重用你?教你顺顺利利?陛下已然认命!你也放弃吧!”
为免我更加失态,薛绍没有坚持:“看来你委实不愿,既如此,便作罢吧!”
清楚他心存遗憾,我温顺的偎在他身侧,放柔了语气:“子言,我不会左右你所思所想,可我。。。都是为你着想。若非此事,我任由你做主!”
薛绍莞尔,点了点我眉心的翠钿,神情松快许多:“我知。月晚,你吞吞吐吐,可是有事要说?”
我的确有事想说,回府后第一时间便该对他直说。不敢与他对视,干脆窝在他怀里。一方明亮温香的鸾帐,只属于夫妻二人无风无雨的小天地,闲来无事懒懒躺着说些体己话,三年已成自然。薛绍习惯性的为我揉捏脖颈,轻重恰到好处,舒服的简直就要昏睡过去。攥紧他的衣角,我暗暗发誓,这个男人,完美的让人不敢相信他是真实存在。他本不属于我,却更不该属于死神,既然上苍安排我与他相遇,安排我顶替了太平的姻缘,我便要和死神争一争!这样想着,不自主的向他身上紧贴,只想感受他的心跳。
“还说么?”。他好笑道。
我小声道:“太后有旨,命我后日往巴州。”
“巴州?!难道是。。。”
“嗯。太后命我代她看望阿兄。”
“唔,太后想念明允表兄了。也对,毕竟母子连心。”
此后便是煎熬难耐的两个昼夜,我有过不下千次的冲动想入宫回绝武媚,我不想去巴州,更不想亲眼见证李贤的死亡,可是,我很清楚武媚定会拒不宣见。她是这世上最匪夷所思、最矛盾的母亲,世间没有一个母亲能忍心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可她居然能做到。而且,既已决定要除去他,又何必让我特意告诉他她很想他!她难以承受,难道我就能承受与至亲离别之痛?
洛城的花儿都开好了,我无奈奉旨踏上行程。随行只芷汀一人,同我一样扮作男子,另有一匹乌马驼负主仆二人的全部行囊。
话别时刻,我不忘叮嘱蕊儿:“此去巴州,少则一月,有你在,我不担心子言。只是,宁心来信道已在返程,我若比她迟归,你代我劝一劝她,这两年,她在外吃了不少苦。”
蕊儿一一应了,甚是关心道:“我省得。不过,公主近日脸色憔悴,远行巴州当真无事?而且,驸马尚未回府,公主不等他么?”
我心中一凉,道:“此为太后旨意,便正在病中也不敢延误。子言他。。。唉,等不得了。”
双腿夹紧马腹,我催马启程,听身后芷汀对池飞等人道:“都放心吧,有我服侍,断无差池。”
行出数丈,芷汀最后劝我:“蕊儿所言非虚,公主气色的确虚白。我知太后旨意不可违背,但若公主称病,料想太后她。。。”
“罢,芷汀,”,我望天悲叹:“其实我自己。。。甘愿走这一趟。”
芷汀点点头:“公主思念六郎君?”
“嗯。”
至宣辉门,上官婉儿已在等候,手牵马缰,不施粉黛,一袭剪裁利落的胡服,也是男子装束。身侧另有一人武将装束,上官婉儿为二人引荐,道他是左金吾将军丘神勣。
“圣上初临大宝,丘将军奉命诣巴州,检校李贤宅,以备外虞。”
上官婉儿如是道,和煦春风将她的话送往四方,丘神勣身后的数十兵士听的清清楚楚。三人心照不宣,亦无眼神交流。
我与丘神勣于马上互相见礼,并不多谈。稍打量,见他中等年纪,英气且正派,谦恭的态度之下却难掩桀骜。他神情肃谨,似乎不善言辞,左手始终压着腰间长剑。那剑囊十分华贵,黛紫散花绫,绣满银丝曲水纹,只不知囊中宝剑可曾饱饮敌血。
丘神勣乃宦门子弟,功臣之后。曾祖丘寿,魏镇东将军。祖丘和,仕周,赐’开府仪同三司’,入隋为’右武卫将军’,封’平成郡公’,历资、梁、蒲三州刺史。父丘行恭,官至’右武侯大将军’,历冀、陕二州刺史。昔高祖进据关中,行恭率众会太宗于渭北,为’光禄大夫’,随太宗攻取长安。从太宗灭薛举、刘武周、王世充、窦建德,频立战功。灭世充之役,邙山决战,随太宗试探敌军虚实,太宗坐骑飒露紫中箭不得行,行恭独返营救,射杀追赶敌军,下马(为飒)拔箭,以己马奉太宗,执缰开路,执长刀大呼突围,终护太宗安全回营。武德九年,参与玄武门之变,升左卫将军。贞观十三年,从侯君集平高昌,以功封’天水郡公’,升’右武侯将军’。麟德二年卒,追赠荆州刺史,追赐谥号’襄’,陪葬昭陵。立拔箭石雕于昭陵阙前,昭示后世其忠勇功绩。
我的眼神数次掠过上官婉儿,她虽发觉只作不见。我很清楚,赐死李贤的旨意一定在她身上。回忆那日离宫之时,我曾鼓足勇气冲武媚呐喊质问’当真别无他选?!我不理解你!无人能理解你!’。武媚给我的回答简单又干脆,’因为你们毕竟不是我’。他不该爱她又怎样,他是她的亲生儿子啊,难道只因他爱上她所以他必须要死?!还是,武媚只想给李治一个交代?保全彼此名声?
我正奇怪为何还不启程,想问上官婉儿,一人忽骑马靠近,来势迅猛。丘神绩微惊且不悦,遂命兵士执戟拦截,我却摆手制止。
“丘将军,此为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