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言辞,这般真挚,其实已与哀求无异,我也是许久未见她如此无助。我无法拒绝,的确只我能缓和她母子间被迫对峙的僵持现状,我亦不希望旭轮继续坚持这种只会适得其反的执着。况妇人回本家待产亦是当世风俗,想薛绍必能理解。
自洛城刮起腥风血雨,我常觉慌怕且迷惘,即便拥着薛绍拥着子女,也难令自己内心安定踏实,直到此刻,久违的暖意忽充满心田。
我点头,温顺笑答:“是,待儿回府稍作整理,明日便返宫侍奉阿娘。”
武媚亦面露笑意,终于宽心:“甚好。”
翌日,定下由宁心和芷汀随我入宫,众人谈笑着为我收拾行囊,却发现不需费时间收拾,宫中无所不有,且太平府距皇宫只隔了一条洛水,来往很是便捷。薛绍在旁抱着惠香,道隔日会进宫看我。惠香六月里才满一岁,可爱又乖巧,十分惹人喜爱,近日又学会喊阿耶阿娘,软糯的小奶音简直萌化人心。而每天只知骑着竹马横冲直撞调皮捣蛋的崇简便向形见拙喽。
“唉,想到十年后要为香儿选婿,真是万般不舍。” 凝望惠香蹒跚走去一旁,薛绍忽这般感慨一句。
我顺话打趣他:“倘若为人父者皆如此作想,哼,当年大帝便不会将我嫁你啦!”
众人均忍不住发笑,薛绍一手揽在我腰间,另一手点在眉心,微微得意:“如今若要后悔可是迟了呢!这辈子啊,你我离不得彼此。待给崇简和香儿生下阿妹,再给他们生阿弟吧。”
习惯了朝朝暮暮相见,即将短暂分离,昨宵与他颇有些情不自禁,顾及腹中孩儿,最终只是交颈而卧。说了大半夜的话,记不得说过什么,记不得谁先入梦,只记得内容包罗万象,记得二人间从未这般絮烦。
“话说的这般轻巧,倒是不需你受苦受难!”,我羞嗔,又故作高傲道:“这生不生嘛。。。看我心情喽!”
近午时,薛绍送我坐入马车,浅谈二三,他折身回府,接着,宁心抱惠香进厢,芷汀紧随其后。马车启程时,芷汀掀起卷帘一角,望向阍室所在的方向,随手又垂下卷帘。
待入宫,武媚早有安排,教我们同她一道住在贞观殿。周兴等人办差干练迅捷,因而武媚近日最是清闲,至少表面如此。晌午,十来个武家或杨家的妇人携子女参拜武媚,前殿复现昨日的热闹喧嚣。
武三思之妻范氏同武媚讲某县县令凭借念诵金刚经躲过溺死厄运的街巷奇闻,我鼓励惠香去和别家孩子玩,她因过于怯生,反往我怀里躲。
“怕,怕。”
“呵呵,好,阿娘陪香儿玩。” 怀抱惠香温声安抚,我俯首轻嗅幼童独具的清甜奶香味儿。
武媚忽笑说:“此番你回宫待产,驸马当是难舍难分。”
我道:“细说。。。倒也不曾,子言道隔日便入宫看我。只求阿娘勿派人拦他。”
武媚和范氏被这话逗乐,武媚伸二指轻拍我的唇:“你哟!” 默了默,她又道:“你这身孕。。。满打满算也有八个月,取名未取?”
武媚慈爱的凝视我,我深感不堪两个孩子的重负,遂哄着惠香坐在一侧,笑道:“子言已为孩儿取名,生子便唤’崇胤’,生女便唤’令徽’。崇简和惠香只盼是阿妹,因而我与子言。。。呵,便也希望腹中是令徽呢。”
我说着话,武媚的视线移至我腹部。群裳十分宽大,轻盈而富有光泽的素软缎堆叠在我怀中,似一簇花丛,粗看并无孕肚。她似情不自禁般,双手轻柔覆上两月后便能相见的孙儿,滑手缎料便水波似的垂散开来,浑圆孕肚这才显出。
武媚浅笑:“令徽好。。。女儿总是比儿子贴心。”
须臾,宫人于殿门回事。
“太后,秋官郎中武攸暨求见。”
“宣。”
“是。”
我泰然处之,剥着晶莹光亮的柿子喂惠香吃。武媚却惋惜道:“若非你年少气盛,闯入含象殿。。。唉。”
“阿娘!”,我颇觉好笑:“已是八年前的旧事,此时提及更有何益?”
武攸暨进殿,武攸宁和燕氏的女儿敬真看清来人是叔父,小跑着去拉他的手。攸暨笑意温暖,习惯般随手揉了揉孩子的发,哄着侄女去找母亲。
来在武媚座下,见坐在武媚一侧的人是我,武攸暨好不诧异,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
我不慌不忙的别过脸,武媚笑了笑,和蔼道:“攸暨,月晚回宫待产,也值得你这般。。。失态?”
“臣失仪。祈太后恕罪。” 武攸暨有些紧张。
武媚点点头,淡淡道:“可是你们秋官又查出了余孽?旁人我不在意,只消报我李家都有谁。”
今时今日的刑部可称是任何人的天堂或地狱,衙门内任何风吹草动绝瞒不过武攸暨,教我如何不为之动心。照顾着惠香,余光则注意攸暨,见他面色虚白,展开公文的速度十分迟缓,不禁害怕他即将说出我不愿听到的名字。
“是。长安公李循珌。下邳公李循瑶。兰陵公李循璩。临淮公李循琬。嗣蜀王李璠。广都郡王李畴。黎国公李杰。”
武媚半闭眼静听,待攸暨说罢,她略微不耐烦:“好啊,李元婴子,李愔子,李明子。。。哼,不乐意过舒坦日子,一心只想造反!!攸暨,告之周侍郎,按律如旧。”
“是。”
“慢。”
“是。”
“李璠与李畴,”,武媚沉思着,唇边忽掠起点点笑意:“教郁林县侯亲往宣敕,你告诉他,先为大唐办好这件差事,再往襄州赴任。”
“是。”
又有七人将被杀,亲眷皆沦为奴籍。但好像。。。也算不得什么了。
武攸暨行礼退下,武媚忽轻叹:“其实今晨。。。虺撰在狱中咬舌自尽,恐怕。。。再问不出蛰伏暗处的余孽了。”
李撰死了?居然就这么死了?
武媚清楚我的心思,也无不遗憾道:“索元礼来报,虺撰坚持道昔年曾阅视旭轮字卷,苦心临摹万遍,乃作伪制。他不得不对虺撰施以小惩,敲扑撼摇,使虺撰不得歇息,却没想到,只一夜,虺撰便承受不得,遂。。。唉,原想亲自审讯这蓄意牵累我儿的贼子。”
“何需审问?”,我莫名激动,对李撰仅有的一点淡薄记忆骤然碎为粉齑:“卑劣贼子不配得到太后丝毫注目!他若活着,我定将其手刃!”
隔日,武媚请来侍御医韦讯为我诊脉,韦讯道我身体无恙,只需静养待产。
我愉快的吃着白糖糕,心里默算产期。武媚替我捻下唇边一点碎屑,忍不住抿嘴笑道:“慢些吃,没人同你争抢!月晚,今日疾雨狂风,我已命人告知驸马,免他入宫。”
我道:“多谢阿娘。还是阿娘思虑周全。”
武媚打量一旁正逗着惠香学说’姨姨’的宁心:“却不见了芷汀?”
“闻廪牺令突染恶疾,她赶去侍疾。”
“哦,我倒忘了她是袁令的堂侄女。”
至晌午,武媚人在前朝,宁心揽着惠香睡的正香,我往流杯殿见旭轮。武媚自是默许,盼我能尽快说服旭轮,让一切恢复如常。
自李冲起兵的消息传来,旭轮便习惯封闭自己,仿佛不愿被人记起这有名无实的大唐天子。他从未眷恋过的神圣皇权,逼的他进退维谷,逼的他与母亲决裂,逼的他竟不能选择生。只因那些新死的皇族纷纷宣称,他们所作这一切都为反武护唐,为帮家主夺回他应享有的权益。这般正义,这般高尚,他们已为大唐江山而殉身,他又怎能留天下一个懦夫形象?
然而于外看来,如今天子不止大权旁落,甚至久不视朝,确如李撰伪制中所写:朕被幽禁。这般现状真的不能再继续下去,社稷动荡与否我不在乎,我只是不会任旭轮一人去面对难题。
雨停片刻,宫道偶有积水,经行处,深浅不一的水洼被踩出破碎涟漪,像是剔透异彩的琉璃珠撒落一地。急风骤雨后的寒秋枝头,不见绿意融融,不见蝶舞蜂喧,唯有红艳俗气的芝樱,绽在土壤稀薄的墙头,绽在酷似淤泥的苔藓里。不起眼又如何,至少它还能顾影自媚。情不自禁的轻叹,由衷为芝樱高兴,祈祷它永远坚韧不拔,笑对这婆娑世界的不公。
方步出贞观殿宫门,迎面遇上芷汀。我自然要先问探病经过,却看她神情怔忪,脸色惨淡吓人,脚步虚浮,身形轻晃,似喝醉一般。
“公主。。。公主!”
直到面对面,芷汀方认出来人是我,立即更换笑脸,却是比哭还要难看。她这般失常模样,我自是顿起疑心,然而,不及我开口细问究竟,她转身而去,似是不愿面对我。心惊,却更气,气她居然有意瞒住我一桩大事。且绝非令人喜悦的好事。
“袁芷汀!站住!站住!”
闻我动气,芷汀下意识的回望,见我正追来,唯恐我被雨水滑倒,忙转身折回。满面热泪已无所遁形。明明不知所以,我却已浑身虚弱,不自主的背抵那又冷又硬的宫墙,只想寻一处牢固倚靠。
并非没有想过,可这月余,真的察觉不到丝毫危险的苗头。不久前某夜梦回,耳听身侧的均匀呼吸,还曾暗自快慰,以为至少有一人因我错入时空而偏离了原本不幸的宿命,也算未负十一年前向素未谋面的太平许下的诺言。
“是谁?!”,泪水夺眶而出,心骂自己为何这般情绪化,也许眼前都只是我的幻象,终会是一场虚惊:“宫外。。。又有谁被牵涉其中?!”
芷汀抹一把泪,先搀住我,紧接着又几乎将我整个人揽进怀里,我怔然凝视她,听她哆哆嗦嗦道:“公主。。。请公主回宫入座,我。。。定知无不言。”
待芷汀搀我回到寝殿,我已无多余精力思考,只知瞪着芷汀,恐惧那即将自她口中说出的真相,却又恨不能下一瞬便明白一切只是关心则乱。跪在我脚旁,芷汀的手用力压住我膝头,似乎怕我支撑不住就此昏厥。
因过于惊恐,芷汀的情绪很不稳定,泣不成声:“我不知。。。公主身怀六甲。。。倘若说出。。。”
我全然遗忘自己身为母亲的事实,瞬间跌跪在芷汀面前:“说啊!!无论。。。发生何事!不可瞒我!若有片刻延误。。。也许真的会来不。。。你说啊!!!”
芷汀紧紧的抱住我,似是她非常无助,但更像是安慰我给我力量,耳语哭诉:“我绕道回府取物,却见咱们府。。。已被禁军严密把守,不许进出!问过路人后,才知出了塌天大祸!薛刺史曾与琅邪王勾结,幕僚为求减死,遂将薛刺史揭发,刺史已被斩首。薛家二郎因与越王有书信往来,定其为越王同党,亦被。。。而驸马。。。前日被押往秋官受审!”
“前日,前日,”,虚弱的伏在芷汀怀中,我动也动不得,心中痛极反倒不再有任何知觉,喃喃道:“难道是你我入宫后。。。他便。。。秋官。。。周兴。。。是巧合。。。不。。。不可能。。。”
有迹可循的点滴端倪由一条无形的绳串起,真相浮出水面,那般骇人听闻,我竟不敢去深思。
二人全无主意,拥在一起伤心嚎啕。一众宫人幽灵般悄无声息的避去殿外,她们不敢心存好奇,但更也许,她们或多或少已然知晓,只被人下令禁言。好使我留在一个被精心构筑的无风无雨的假象之中。
思及此,我蓦的推开芷汀,全身痛的像是要炸裂一般,却还是艰难的扶腰站起,悲愤喊道:“她居然利用我!!哈哈哈,我的母亲。。。为免我惊恸伤身,不得不骗我回宫,让我彻底远离她政敌的弟弟!她何其爱我!天啊,我应如何回报这眷眷慈情?!”
“公主万勿冲动!”,拉住我裙角,芷汀的脸色愈发难看:“既是太后之意,驸马。。。岂非获救无。。。”
“获救?!”,我控制不住似的发笑,满心都是愤怒:“他无罪,他不应受到一丝一毫的冤屈!!我要太后即刻释放子言!”
一重重屹立如山的朱门,一条条杳无边际的宫道,我从未这般憎恨这壮阔宫阙。每行一步,想到自己将要直面这世上最爱我的人、最强大的权力者,力量不减反增。只因我要救的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好人,是我和孩子们绝不能失去的至亲。纵然面对能将我摧毁无数次的至上皇权,亦无法令我后退半步。
至宣政殿,我毫不在乎那些距我近在咫尺的锃亮刀锋,任禁军执刀紧随,我只大步奔向我的目的地。他们绝不想受到严惩,眼神中满是对我的祈求,希望我不要闯殿,却又流露出一分同情。我突然觉得异常心酸,为什么,我的丈夫面临死亡的威胁,而我却是最后一个才知情的人!!武媚这般诠释母爱,我委实难以理解,难以感激,即便我早已见识!!即便不止一次!!
武攸暨并两个同僚正行于廊下,三人低声交谈着,每人手握一叠黄纸,不知它们又将酿成多少家破人亡的悲剧。狭路相逢,胸腔中那丛怒火似被投入大捧大捧的干柴,愈烧愈旺。
四目相视,悔意浮上他骤然苍白的面容,下意识的拔腿欲走,却见我满面寒霜,便猜我已听闻风声,不敢放我去见武媚。另两人哪里有心管这闲事,视若无睹,快步离去。
“月晚,”,武攸暨拦在我面前,一滴冷汗沿他额角徐徐划下:“太后。。。正召臣子议政,你。。。回北宫吧!”
我的声音听来无力也很平静,冲他微微一笑:“关心我?你还知关心我?却为何不。。。攸暨,你究竟有多恨我?嗯?告诉我,你究竟多恨我!!”
手随即扬起,我只求这一掌能打去与武攸暨之间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前日相见时甚至更早,他就已然知晓,却不曾予我丝毫暗示。他恨我当年辜负他的真心!他一定自求往太平府宣敕!他一定笑看薛绍被绑上槛车!三天两夜,任薛绍被关在那不见天日的牢笼!!祸从天降,我又不在身边,薛绍该是多么绝望!!
攸暨不敢置信的瞪着我,本能的便要躲闪,下一瞬却似被定身般伫立不动,明明看着我,眼神却开始失焦,心灰意冷道:“我可以为你不惜生死,何妨受你一掌?打吧,只求你不要进殿,不要触怒太后。薛绍。。。定然活不得了,可你。。。至少为孩子。。。爱重自己吧。”
寒风绕着回廊打卷,吹动二人衣裳扑啦扑啦的作响。他牵住我的手,用力的连连煽在脸上,愧疚般垂目不敢看我。
山一样的恨和怒顷刻之间轰隆崩塌,我哇的一声哭出,抽回手,指他厉声道:“不必惺惺作态!!武攸暨,子言平安便罢,他若。。。你。。。你。。。”
努劲推开武攸暨,我也无法面对他,无法在此时此刻面对他的执着与好意。我清楚自己对他的指责有些无理取闹,毕竟他没能力令武媚改变意志,可我永远都不愿相信协助武媚炮制这瞒天大谎的人里居然有他!该是他出门没看黄历吧,偏偏在我心情最惨淡的这一天,遇到了曾经最要好的朋友,无端承受一切怨怒。
攸暨没能站稳,因惯性而踉跄的向后倒退,背撞上人粗的赤色廊柱,却不痛亦不惊,失魂般整个人滑坐地上。
“月晚。。。月晚。”。他眼圈泛红,近乎哀求着连声唤我,颤巍巍朝我伸手,像是小时候受了委屈后,只肯等我拉他起来。
我冷漠视他:“疼吗?怎比得过我心中的痛!”
拂袖而去,我现只坚持一个信念,所以我顾不得腹中孩儿,尽最快速度跑着迈过数十层玉阶。或许终是飞蛾扑火,可我绝不会因惧怕便放弃这唯一的生机。
殿内,刑部侍郎周兴正侃侃而谈,正北主位之上,隔着一帘浅紫纱帐,清晰映透出那道长年保持端庄的身影。她真的能全神贯注听取臣下汇报?亦或肯分神为我而担心?上苍啊,你让一位君王同时身兼母职,这是你给她的试炼,还是对她子女的惩罚?!!
殿门,全部禁军收剑跪地,整齐划一。哗!耳畔仿佛响起遣将出征的擂擂战鼓,可悲的是,即将交战的双方是一对原该互爱互助的母女,而导致这场战争的是一个披挂母爱外衣的骇人阴谋!我无法预测战果,但我宁死不降。
挺直腰背,我迈入殿中,不疾不徐的走近主位。这刹那,气氛更为肃静,周兴微微颦眉,随即缄口,徐徐踱向一旁,与另外十余朝臣静候战争的开始。纱帐后的身影则稳如泰山,可想她内心何其镇定,何其坦然。
不由闭目,我不愿感受那些审视的目光,黯然为自己悲叹一瞬。全无诧异,他们竟全无诧异。二十四年,我享受着世上最好的一切,我远比我的手足幸运太多太多,当厄运一夕加诸于我时,会有多少人幸灾乐祸,又会有多少人伤口撒盐。也许他们曾暗中嘲讽,原来太平公主得到的圣宠也不过如此。
“公主,”,武媚沉声道,听不出怒意:“难道你已忘记十年前的罚跪?不得藐视朝堂!退下!请周侍郎继续。”
武三思出列,迎了两步将我拦下,一脸虚伪笑意:“公主啊,这。。。总归此番祸事绝不危及公主,公主若要谢恩,还请改日,太后此刻正。。。”
就在入殿的那一刻,我清楚心中没有了痛,痛苦已悉数升华为让我对抗强大敌人的力量。也许武三思是向我表达好意,然而’谢恩’二字重重的捶捣在我心口,激的我浑身发抖。
“谢恩?!敢问武尚书,我当谢何恩?!”,我冷冷视他,紧接着又仰视主位,声音也开始发抖:“太后,儿不敢藐视朝堂,恳求太后释放驸马,儿必感恩戴德!!!”
朝臣们似约好般面露惊色,惊诧不已。也许他们都曾如武三思所想,以为我来此是为谢恩乃至撇清与薛绍的干系,却未料我竟能不顾自身安危,擅闯宣政殿,代身陷囹圄的丈夫求情。只有武攸暨,明白薛绍之于我何等重要。
武媚沉叹一声,仿佛眼前的现状令她很是为难,默了默,武媚的语气不闻一丝波澜:“薛绍乃罪臣,无得宽恕。公主,退下吧。”
见她不予丝毫的商量余地,我情绪立时激动,扬声质问:“驸马何罪?!我夫何罪?!”
浅紫纱帐后,武媚缓缓起身。万千烛火的光芒将那道身影放大延长,使得她看起来十分伟岸,无形中给人压力。众臣屏息凝气。
她终于动气,不悦的斥责我:“谋反!!薛绍二兄皆与虺贞父子通谋,背叛朝廷,背叛你的兄长与母亲!!二人均已认罪伏法,薛绍。。。依律同罪,当处绞刑!”
她的绝情令我神智愈发清醒,我竭力平静道:“太后秉公处事,不徇私情,天下无人可及,儿心悦诚服!!好,罪臣薛绍既涉谋反,儿为薛绍之妻,薛家新妇,敢问太后,儿是何罪?!”
武媚冷哼:“你毫不知情,何罪之有?!攸暨,带她下去!”
武攸暨与众禁军一齐跪在殿外,卑微伏身,双肩微颤,不知是惊怕还是忍哭。
“臣遵旨!”
他方要靠近,已孤军奋战多时的我硬撑着坚强,凝视他,严厉警告:“别碰我!若你不想就此被我憎恨!”
攸暨微怔,不知所措的望向主位,继而一抹凌厉之色浮上他双眸,遂斩钉截铁般对我命令:“只要你能平安无事,我宁肯成为这世上你最憎恨的人!跟我走!”
说着,他拽我向外而去,我如何肯从,拼力的挣扎。我并未打他骂他,而是不管不顾的沉沉跪地,艰难的朝武媚的所在膝行。攸暨于是拉扯不动,又担心用力过度会伤到我,一时也不敢妄动。
“太后明鉴!!”,甩开攸暨的手,我面向武媚声嘶力竭的呼喊:“太后明鉴!!薛顗、薛绪早年便离京出仕,驸马与二兄重聚时日屈指可数!虽有书信往来,可那信中内容,儿一一亲睹,绝无半字涉及谋逆!!儿敢以性命担保,驸马对二兄之事一无所知!!太后若怜儿不知者不罪,驸马亦当无罪啊!”
我话落时,纱帐后的人影轻晃,武媚竟自帐后步出,一步一步,从容而优雅。她迫近,眸光清明,表情沉毅,正是她内心最真实不过的写照。
终于,她肯与我面对。她一定认为此举屈尊,她一定很不情愿吧。
心中满是怨怒,我却不敢被武媚看清我对她的仇视,极无奈的匆匆垂首,眼看着一滴泪融进膝下的地毯。不,我不能认输,薛绍还在苦撑等我啊。胜负尚未决出,我算不得败。
“的确,驸马一无所知!”,她略微激动,但吐字缓慢且清晰,不止想让我一人听清,更要让在场朝臣全部领悟,她的意志万难被撼动:“济州官邸搜得薛顗未及送至神都的信函,薛顗信中请驸马原谅他,并教驸马与你速想自救之策。为免重判驸马,我拔冗亲阅此信,故而判其绞刑,留其全尸。难道你竟怀疑一心护你周全的母亲?!亦或你深知其罪难宥,却还是妄图凭一己之力去救一介罪臣?哈,愚昧啊,令人可笑!可垂拱律容不得你放肆!司刑寺正,代朕训教公主!!”
“是。公主,疏律明规,刑有五刑,罪有十恶,’谋反’谓谋危社稷,乃十恶之首,不原之罪。薛顗薛绪均供认不讳,且物证确凿,驸马乃二人手足,为第一等亲,虽不知情,然,若依。。。”
“阿娘!!”,我失声哭喊,使劲的蜷身伏地,勉强以额触地,连连叩首:“求阿娘法外施恩!!为何要驸马承担无妄之灾?!纵是疏律明规驸马之罪难宥,阿娘却可以。。。阿娘英明,当知其罪不至死啊!”
我苦苦哀求,泪水涟涟。我怨武媚利用亲情骗我回宫,可此刻我却只能祈求借亲情融化一颗石心。武攸暨跪在我身侧,低声劝我不要再与武媚相左。
武媚貌似不为所动,武三思好不得意,幸灾乐祸道:“谋反乃十恶不赦之罪!!薛绍已然下狱,太后宽仁爱子,故特赦公主无罪,公主本应感恩图报,可公主不仅不知感激,反如此诛求,令太后为难且伤心。公主啊,对于朝政,你一窍不通!!难道公主未闻参与虺贞之乱的都有谁?何人侥幸减死?!他们无不身份显赫,对大唐有功之人亦不在少数,呵,即便如此,意图谋反,绝不能恕!薛绍?哼,小小驸马,无功无德,他想得活?痴心妄想!”
武三思的诘难一如锥扎般刺痛心肺,我却无力驳斥,咬牙咽下所有侮辱。这时,忽听有人正色道:“太后,臣与薛驸马素无旧交,不存分毫私心。确如公主所言,驸马有罪却罪不当诛,况驸马乃太宗之孙、大帝之甥、太后之婿,皇门贵戚,身份尊荣,倘若太后此次能宽宥驸马,不止公主、驸马、河东薛氏必对太后誓死效忠,臣窃以为,尚未被查出的虺贞余孽见太后如此宽容待下,必深感惭愧,主动自首,减轻秋官事务,岂不于国有益?”
绝境里蒙人相助,我不胜感激,匆促回望,见那朝臣年纪轻轻,衣着碧青。恍惚间觉得似曾相识,却不知究竟是在何处与他结缘。
我膝行至武媚脚旁,小心翼翼的攀住她的手,泪眼迷离,不知她是否听进一字:“儿甘愿放弃所有,只求阿娘饶他一死!!儿腹中。。。阿娘如何忍心教这孩子未出世便痛失父亲?阿娘,求您开恩!求您开恩!”
武媚开口,那般和蔼,轻柔的扶开我的手:“放弃所有?包括性命?月晚,薛绍定要伏法,若有力气,尽管跪吧。他受刑之时,我允你前往观刑!”
※※※※※※※※※※※※※※※※※※※※
11月10日更新:
我昨天居然没解锁!我一直以为解锁了!
wuli薛谪仙啊,呜呜呜呜
11月11日更新:
居然又没改完!!大概不想写薛谪仙之死吧
你们剁手了没?双11真是全球瞩目啊
11月12日更新:
原谅我又没改完。。。嗯,你们一定会原谅我的
11月13日更新:
武后说的那段话其实被记于684年杀程务挺后,但应是后人杜撰,宋元史学家胡三省认为‘恐武后不至轻浅至此’
用在这里只是为了营造气势,相信大家肯定都懂
11月14日更新:
其实诸王被杀的时间分先后,这里就都写一块儿了
11月18日更新:
终于!!!更完了!!!我要喝一杯撒花庆祝!!!当然,后面的更艰巨!!
如果看正史呢,一字不见太平是否曾为薛绍求情,相信她应该没有吧,从唐初开始,驸马获罪(或死),公主改嫁的不在少数。按理来说这个事情很正常,按情的话。。。谁也不知道太平的心情喽
【第一等亲族是被判谋反者的父亲、儿子,按律绞死;兄弟其实属于第二等亲族,惩罚是没为奴籍】
然后就是关于官服,有必要在此说明
文中偶尔会借某人的服色来表明他的官阶高低,但实际上唐朝对为官者(其实是面向全国啦)的常服(任何不上班时候穿的)颜色有硬性规定,(上班时候穿的)官服(体服)都是喜庆红色,(学名?)绛纱单衣,发冠、配饰什么的各有区别喜欢迷情大唐之爱抑请大家收藏:(www.zeyuxuan.cc)迷情大唐之爱抑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