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恭迎陛下。”
甫一听那柔柔的女声,旭轮身形微僵,神色落寞,闭目不语。华唯忠唤着’豆卢贵妃,崔孺人’,随即来请旭轮下辇。他由华唯忠搀着下辇,借珠帘晃动的空隙,只见灯火通明的寝殿殿门,豆卢宁和崔媛正挽臂站在一起,二人面带微笑,甘冒严寒等候旭轮。
很快,珠帘垂静,辇内只剩我一人伴着晦暗。
轻快的脚步声近,听崔媛娇笑来迎:“你可是喝了许多酒?我闻的出。”
我含泪轻笑,可以想象崔媛搀扶他时的娇羞笑意,她看他时,眼里一定满是爱慕与倾敬的流波。她甚是年轻,浅薄单纯的人生经历还不足以让她理解什么是爱情,可是,年轻人喜欢一个人的心情,谁又能说不比爱情更为热烈诚挚?
他求我留下,我自己又如何不想时时刻刻都能伴他左右?只是我自知终不可与他白头,而且我时日无多,既如此,倒不如由别人去温暖他的病痛余生,因而才刻意保持了距离。好让彼此开始适应即将来临的分离。
华唯忠折身回来,请示我可要下辇。
“不必,”,清清嗓,我愉快道:“有贵妃在,不需我插手。我还需回麟德殿守岁。”
“是。”
安安静静的躺在辇中,将锦帕对折后覆上双眼,泪水都被第一时间吸收。回到麟德殿,依旧是完美无缺的妆容,依旧是大唐最尊贵的女人。
我以淡漠浅笑面对每一个向我问安的人,我要使他们不忘我的非凡身份,却又不能真的成为他们眼中不食人间烟火的孤傲神明。这种分寸确实极难把握。万幸的是,我曾有一个最优秀的老师。
恍惚间,不远处的璀璨灯火下,我看到了盛年的武媚,她身着大唐皇后祎翟,正无不惋惜的凝望我。如出一辙的容颜,放佛是穿戴不同的一个人。
阿娘,你早就应该想到,他和我,谁都不会用您精心准备的遗制来成全我们的爱情。你曾希望我做一个平凡的女人,以慰你一生的最大遗憾。但很可惜,生于帝王家,何谈平凡?前路纵是不归深渊,我也只能仪态万千的昂首走下去,而归路,从来都不是李家人的选择。
半月转瞬即逝,到了接连三日不禁夜的上元节。巨大精美的灯树、灯楼遍布长安六街,奇美歌舞彩灯使人毕生难忘。波斯眩术、百戏杂耍等等亦比比皆是,令人目不暇接。百万人齐齐出门过节,呼朋引伴,加之宝马香车川流不息,拥堵之景也是随处可见。
好容易入了宫,来到灯火通明的蓬莱殿中庭,正好好的走着,崇敏忽加快脚步拦在了我们身前,我无不好奇,只见他绕着武攸暨走了两圈,口中啧啧。
“崇敏!你母亲怕冷,”,被儿子看的十分不自在,武攸暨斥道:“快些让出路!让我们进殿。”
“是。”
崇敏赶紧让路,欠身恭请我们进殿。看孩子神情失落,我拉起他的手,关心询问究竟是出了何事。
“阿娘,您看。”
崇敏指自己的右膝附近,簇新的衫上赫然是一个黝黑粘腻的掌印,看面积大小,该是孩子所为。人潮如织,兴许是哪个孩子摸过什么脏东西,无意或有心的擦在了崇敏的衣服上。
崇敏略略委屈道:“方才阿耶同我都是骑马入宫的,一前一后,我这衣衫被人弄脏了,阿耶的却还是干干净净。”
银紫两色丝线织就的上好蜀锦,绣了鲤跃龙门的吉祥图纹。丝绸保温,适宜制作冬装,我便让人拿着布匹给他父子二人裁了新衣,一套广袖圆领长袍给武攸暨,雍容显贵,一套服帖敞领胡服给崇敏,潇洒挺拔。
本是偏淡雅素净的颜色,因而掌印落在衣衫上分外扎眼。
武攸暨气道:“说的是什么话!难不成该是为父遭殃才对!都是你阿娘把你给惯坏了,不过是脏了衣衫,竟也值得你这般计较!”
“你道我惯坏敏儿?”,被他顺口指责,我也是叫屈:“这崭新衣衫被人给弄脏了,过会子有大宴,少不得与亲戚朋友交际应酬,孩子如何会不着急、难堪?”
“若是不弃,表弟请用。”
那人笑吟吟的递来自己的帕子,已细心的沾过清水,便于清洁掌印。三人的视线齐齐看向他,我已骤然泪目。
“表兄!”
不怕别人笑话,崇敏立即牢牢的抱住了他,生怕他下一刻又要离开。我欢喜的拭泪,高兴的不知该说什么。看他瘦了好些,不过精神尚好。
“适才往还周殿向陛下请罪,他可是把我一番好骂,”,李成义不好意思的笑笑:“离开一年余,姑母必也是为我担心的,侄儿不孝。”
武攸暨叹道:“回来就好。香。。。也不愿见你在外周游不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