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初春某天,陌生的薛瓘出现在刑部,十八九岁的年纪,分外年轻。怀里抱着一摞两尺厚的文书,杂绫青纹的官袍,腰间连出入宫禁的鱼符都没有,见人便要行礼。
我只瞥了他一眼,便继续我的惆怅。却没想到,待无人时,他竟来到我身边,直说要我跟自己走。我愕然,我确信我从未见过此人,然而他的眼中有令人信任的平和光芒,使我觉得他兴许知道我的身份,兴许他真的是个不怕死的大善人。
我立刻跟上,由他安排进了刑部的庖室,学着其他婆妇的样子,提了一个漆盒,去给犯人们送饭。如我所愿,薛瓘带我见到了杜荷。他被关在一间净室里,还有很多细节需要证词和证人,他还不能死。
杜荷眼里燃起一瞬的欢喜,我对自己说这就足够了。
“不怕死么?!”。拥着我,埋首在我发间深深呼吸着,他担心的低低询问。
莫名而至的亢奋,仰望着他,我扬声道:“不怕!自你嘱我每次进宫务必留心陛下的言论时,我就清楚你和大哥他们要做什么!我连自己的君父都敢背叛,我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杜荷惊恐异常的瞪着我,又立刻看向伫立一旁的薛瓘。那一掌,生疼,却没有让我伤心,我知道杜荷打我是因为关心我。
“归晴!你呀!”,杜荷捂眼:“你太傻了!何必冒死来此见我!归晴,陛下答应饶你一命了啊!你年仅二七,又是嫡出的公主,你还可以再嫁!不是说过么,你想生一个女儿,天天给她梳发戴花。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进来!”
我趴在地上只知痛哭,杜荷冲薛瓘咆哮:“薛叔弼!你我往日也算有些交情!何苦如此害我!带她来做什么!还是你嫌自己命长!带她走!”
薛瓘郁闷的斜他一眼,叹着气,上前来请我离开。
我死死抱住杜荷:“自你被捕,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人们都爱争权夺利!我真希望我能拥有权力,我一定会赦免你!阿荷,不必顾念我的安危,我甘心情愿陪你赴死!我绝不弃你!我要去告诉陛下,我也是罪人,我根本就不是无辜之人!我阿娘仙逝时,我不觉得有失,我还有父亲和哥哥妹妹,可自从认识你、嫁给你,你已是我生命里的唯一依靠!我不能失去你!若你被杀,我纵多活一刻,又有何意义!”
杜荷流着泪,却是拼力掰开了我的手,把我推向薛瓘,勒令他带我走。
“公主殿下,別把我看作你的依靠!我根本就不想做你的依靠!我一直都在利用你!因为你是嫡出公主,因为陛下喜欢你们姐妹,只有在你们面前,他才会说真心话!你听懂了吗?!对你,我没有过一刻真心!”
一只手轻轻放在我的肩侧,我莞尔。薛瓘只走了两丈远的路,我居然想了这么多往事。也许太过深刻的回忆,本就不需费时间。
“因何而笑?”。坐在一旁,他收回手,好奇的问我。
我眼珠转了转,玩笑道:“笑你倒霉呗。偏偏被陛下选中做了我的驸马。如果你父亲不是’司卫卿’,如果你不是薛氏子弟,或者如果你已娶妻,如。。。”
薛瓘低着头,把玩一块玉佩,温声道:“哪里来这许多的’如果’?只能说。。。只能说世间一切自有天意。公主以为?”
我对他的无聊问题并不感兴趣,便不说话。他侧目看到曲足案上的酒盏,微微蹙眉。
“病未痊愈,如何敢饮酒?”
我不想回答因为我在想念杜荷,我更愿意回答他上一个问题。
“天意?不敢苟同。你该知道的,我出嫁时,陛下曾。。。”
“我知道,”,他忽然插话:“你我命中犯冲,二火皆食,始同荣,末同戚。呵,来日方长,何苦此刻便要为一句谶语而忧心?盛极而衰又能如何,有公主为伴,我是不怕的。公主呢?若他日要与瓘共患难,公主可也愿意?”
我听出他话里竟有咄咄之意,我忽然想到,他是不是记起,今日乃杜荷的周年祭日。
我生命里最灰暗的一天,那天的长安,明明还未入夏,却是雷雨如倾如注。大哥早已被贬去黔州幽禁,一众幕僚从犯们跪地等候行刑。父亲亲口对侯君集说’从此不登凌烟阁’,侯君集拜倒大嚎,所有人为之动容。
只杜荷面无表情,对死亡的临近似乎无知无觉。虽失了往昔的荣光,却犹是我最珍爱的男人。他的目光也曾掠过如麻人群,却没能在我身上停留哪怕是一瞬。我至今仍愿相信,他是没有看到我。
利刃落下的瞬间,有人蒙上了我的双眼。我放声恸哭,是因为它宽大温暖,竟和杜荷无二。待它放开时,刑台已覆满一张又一张的遮尸灰布,无声无息。唯有被暴雨冲散的涓涓鲜血,蜿蜒曲折,放佛被赋予了生命,诡异的流向长安城的每个角落。
我回头时,只一个背影映入眼帘,但我知道那是薛瓘。
“你是在怪我?!”,我愤怒起身:“当初是你亲口应我,不要求我履行妻子之责!不过半载,你便后悔了不成?!”
他也起身,静静的望着我,表情如常:“非也。倘若公主选择沉沦在对他的怀念里,瓘担心若干年后,公主将一无所有。公主理应清楚,他当日的话并非出自真心,他希望你能获得幸福,而不是永远缅怀一个再也不能爱你、关心你的死人。”
啪。
薛瓘白净的脸上留下一道清晰的掌痕,清亮双眸就此黯淡。
“你怎么敢!”,我暴怒非常:“他活着!我不准你说他已经死了!他活着,就在这里,就在我的心里!只要我不死,他就永远都活着!”
“哦,那看来他也活不久了,”,薛瓘居然笑了:“因为公主并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瓘粗通医术,算来,三五载后,瓘就要成鳏夫。但也不错,瓘还可以续弦。”
说罢,他转身从容而去,步伐轻快,显得很是轻松。我又恼又怒,狠狠的摔砸手边的一切。
“公主!”,他停在门边,回首对我大喝,因背着光,并不能看清表情:“那年春柳下,你望着他,却从来不知,有人也曾仰望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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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阳公主
杜荷
薛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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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