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脉(2 / 2)

他担心自己对醇亲王的关切,更会让太后心里不舒坦,更会对醇亲王不利。

太后看出来载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以为他还在为自己罚了珍嫔的事儿生气,便主动道,“皇上这是怎么了,胃口不好吗?今儿早上珍嫔来给我请安了,我瞧着她腿脚挺利索的,罚了跪也没碍着什么。”

载湉听见太后同自己说话,便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沉声道,“劳烦亲爸爸挂念,珍嫔今天也到养心殿给儿臣请安了,她的确是好得多了。”

“那皇上还怎么还闷闷不乐的。”太后开口问道,却并未看他,而是继续低头用着碟子里的菜肴,她微微扬起手指上戴着的护甲,阳光就将护甲映得闪闪发光。

载湉抬起头去望了望坐在自己面前的太后,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话最后又欲言又止,他颔首思虑了片刻,最后才道,“儿臣今日见过了醇亲王,儿臣见他病色沉重,所以甚为担忧。”

太后手里握着的筷子忽停了片刻,她轻轻笑了两声,道,“哦,七爷是病了,我前几日还给他派了两位宫里的太医去,也不知道这段时间怎么样了。”

载湉一想到早上见到醇亲王时的情景就忍不住眼底的酸意,他低头去忍住了眼里的泪,最终也不顾及太后的心思,便直言自己的想法道,“亲爸爸,醇亲王久病不愈,且病态日渐沉重,儿臣想亲自到醇王府去看看他!”

自从醇亲王病后,太后耳边就已有无数声音,皆是请求她允许皇帝亲自到醇王府上探病的呼声。

她心里纵然千万不愿,却也不能执意与朝臣呼声舆论相背而行,此刻她听见皇帝亲口请求她,想要去醇王府探病,一时还没想好以何姿态回应,便听见荣寿公主在她身后道,

“皇额娘,这事儿女儿本不该插话,可女儿觉得,醇亲王一直对朝廷忠心耿耿,兢兢业业,为修园子的事儿也是日夜操劳,现在醇亲王病了,若皇上真能亲自到醇王府去探望,也可表皇额娘与皇上一片仁慈之心啊。”

太后现在纵然万千不愿,可如今舆论形式如此,她也不能再继续一意孤行,更何况荣寿公主所说她根本无法反驳,难道要她亲口承认自己根本没有对下仁慈之心吗?

太后轻轻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冲着一直忧心忡忡的载湉轻笑道,“皇上懂得对臣子要有慈爱之心是好事儿,更何况是你七叔病了呢,皇上既然想去醇王府探病,那就去吧,我不拦你。”

载湉虽听得“七叔”两字觉得无比刺耳,可太后总算应允了他去醇王府探病,仍旧是欣喜难耐,他起身便谢太后道,“儿臣谢亲爸爸!”

载湉也顾不得还在同太后用膳,起身便向储秀宫外跑,他迎着殿外清新的雨后气息一路向养心殿走,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醇王府上看望自己病重的亲生父亲。

载湉没有做过多的准备,没有排场,没有通传,只命身边的小太监提前去醇王府知会了一声,便急急忙忙地想要到府上探病。他无比思念的地方,他已是许多年没有再回去过了。

========

醇王府得了信时仍处在一片焦虑的氛围之中,载沣正在福晋的房里陪额娘说话,他怕额娘知道载潋不见了,一直一个字也不敢提。

而载洵和载涛还在王府内外找着载潋,从早上一直到晌午,从大雨倾盆到太阳当头,他们连载潋的影子都没找到。

婉贞福晋仍对载潋失踪的消息毫不知情,只以为载潋还在自己房里同丫头们玩耍,便开口问载沣道,“额娘也有两天没见着潋儿了,她忙些什么呢?怎么也没来给额娘请安?”

载沣立时就慌了神,却强装镇定道,“额娘,潋儿不是…脚上的伤还没好吗,阿玛吩咐她别乱动了,所以…这两天没来给额娘请安,儿子先替她给额娘请罪了。”

婉贞福晋温蔼地笑了笑,将载沣拉到自己身边来,笑道,“请什么罪,额娘也是担心她的脚呢,既然没好呢,就叫她好好歇着吧。”

载沣才长出一口气,以为自己终于将额娘这一关应付过去了,却忽然听见额娘房外的管事姑姑来回话,“福晋,刚才宫里传来消息,说万岁爷一会儿就要到府上来探王爷的病了。”

婉贞福晋此时正举着一只茶盏准备喝茶润润口,听到暖阁外的回话,忽感觉手上的力气都一松,茶盏立时就打碎在了地上。

门外的管事姑姑听见响声,不知道房里发生了什么,忙推开了门进来一看究竟,见福晋愣愣地坐在原地,手里的茶盏在地上摔了粉碎,不禁担忧道,“福晋,您这是怎么了?”

载沣明白额娘的心思,他就坐在额娘的身边,俨然就能一清二楚地看见额娘那颗无比思念却又无比压抑的内心,在听到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终于要在十年以后回到自己身边时的彻底崩溃。

“姑姑去吧,这儿有我呢。”载沣站起身来轻轻道了一句,将管事姑姑打发走了,便亲自蹲在地上替额娘捡茶盏的碎片。

婉贞福晋坐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样的惊喜于她而言太过突然,太过难得也太过残忍。因为短暂的得到后,仍旧是漫无尽头的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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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湉一刻也不敢耽误,他只带了贴身几个人,才从太后宫里用过了午膳,便一路匆匆地出了宫,只向醇王府而去。

载湉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只感觉所有的思绪都被尽数抽空了,他无数次回想自己四岁前的时光,无数次回忆仍有亲生父母在身边的时光。

可他越想看清童年的面目时,他的记忆就越模糊,他无数次在梦里回到过的地方,此时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载湉掀起马车的帘子,才瞧见自己已到了太平湖的湖畔,湖畔一排连绵卷翘的屋檐就是醇王府的所在。他的思绪恍惚间,忽然想起往日的时光,有一日他曾经在这里,紧紧握着一个女孩儿的手,陪着她的手一路向前跑……

那个时候,载湉觉得她的眼里有阳光,她笑起来的时候自己冰冷的心都被温暖了,他曾将许多不能诉清的心事都埋在心里,都因为那个再没有人像她的女孩儿……

可如今……载湉抬头望了望已经越来越近的醇王府大门,心里的伤痛一阵比一阵浓烈地席卷而来,他知道自己求而不得想见的人就在这扇门后,可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在载湉心里,她已再不是那个她了。

只等到载湉到达醇王府时,王府内上上下下共百余人都已整齐跪在府门内迎接。载沣领着自己的两个弟弟,跪在王府众人的最前,女眷门则在最后排列而开,皆颔首福身行礼,没有人敢将分毫的目光投来。

载湉一路向醇王府内走着,恭请圣安山呼万岁的声音不绝于耳,可他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他只感觉一切都变得陌生了。

他低头将目光投向自己三个正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的弟弟身上,他默默想着,这里也本应该是自己的家,自己也本该像他们一样,拥有自己的生活和家人。

可如今一切变得面目全非,再相见时,自己与家人已是这般陌生疏远。

载湉一路疾步匆匆的脚步终于在载沣三人面前停下了,他轻声道了句,“起来吧。”就不再停留,因他无奈地发觉,自己开口时已有哽咽之声。

婉贞福晋跪在人后,她不敢抬头去看,却又忍不住抬头去看,当她亲耳听到那一声“起来吧”时,终于感觉梗在心底里多年的极度思念终于喷涌而出。

她不敢置信,自己还能听见他的声音,可他的声音已与十五年前那个喊自己“额娘”的孩子完全不同了。

载湉独自一人进了醇亲王奕譞的退省斋,王府众人便在退省斋外依次跪开,一直从退省斋门口跪到了王府的大门之外。

奕譞有气无力地靠倒在床榻上,见到是皇上亲自来探病,两眼不禁热泪盈眶,他伸出手来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始终没有抓住。他还想要下床去为载湉行礼,却被载湉径直拦下了。

载湉此时已忍不住自己眼里的泪,因他看见自己的生身父亲已被病痛折磨得憔悴不堪,竟要比今日早上见面时更加憔悴。

“王爷好好躺着吧,不必再行礼了。”载湉极力忍住自己即将崩溃的情绪,半晌只说出这一句话来。

……

载沣等人都跪在暖阁外面,里面的情形一概不知,只看到当载湉走出退省斋时整个人的情绪状态都比来时要沉重了许多,连眼底都氤氲着红色。

载湉踩着脚下的台阶一步一步走出来,他长长吸了一口气,半晌一句话也没有说。载湉一直沉默着,心情在探望过醇亲王后变得无比沉重又焦虑易怒,他此时才忽然想起些什么,站在高出一截的台阶上抬眼去打望跪在人群后的王府女眷。

载湉的目光落在婉贞福晋的身上,他控制不住自己地向她飞奔过去,弯下腰去亲自将她扶了起来,哽咽了许久才说出话来,“福晋快起来吧。”

载湉不敢再看婉贞福晋的目光,他什么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也不能再多做,只能回到了自己应该站的位置。

他放眼将跪在人群后的王府女眷们扫视了一遍,在确定没有见到那个人以后,他沉重而又焦虑的情绪终于爆发,他直直走到载沣面前,冷厉地质问道,“是谁给载潋的胆子,允许她不出来迎驾的?”

载湉一想到载潋的所作所为,无知又愚蠢地致使了珍嫔受罚,帮助太后掣肘了自己,他就压不下此时心里的怒火。

载沣一听到皇上的问话,心里顿时极为慌乱,他只剩下一个劲在地上磕头,一句话也不敢说,他知道自己在皇上面前不能说半句假话,可他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朕问你话呢!让她出来见朕!”载湉对载沣忽然抬高了声音,他将所有敏感易怒的情绪都发泄在了载潋身上,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载沣仍旧不住地磕头,他无措地不知道该要怎么做,他听见皇上一直呵斥着载潋,命人带她出来,终于再也隐瞒不住,他重重磕了一头,道,“皇上恕罪!载潋…她不在府里,她…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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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潋被锁在庆王府后院一间不知名的小屋里,只有一扇窗能向外通气,门被锁住了,她哪里也去不了。载潋无数次想该要怎么逃脱,可自己脚上的伤没好,行动也不利索,昨天淋了雨发着烧,头也是昏昏沉沉的。

载潋虽病还没好,却横了心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载振如了意,她自以为不怕牺牲任何代价,她发誓绝不会纵容了载振胡作非为的欲望。

载潋拖着一只一瘸一拐的脚坐到窗边的榻上,她随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荷包,却忽然发觉自己腰间已是空空如也。

载潋忽然感觉心底一空,所有的不安的情绪都往头上涌,因为那枚荷包里装着她和皇上的合影,那是她视为生命一样的宝贝。

载潋缓了片刻,便疯了一样在自己身上找寻那枚她贴身带着,从不示人的荷包,她不知道自己把它丢在了哪里,她也不知道如果那张照片丢了,她该如何原谅自己。

载潋将房里那张大床上的被褥都掀遍了,却仍没有找到那枚荷包,她再也顾不得自己的伤痛,她扑在被锁起来的大门上疯狂地敲门,她顺着门缝向外瞧,仿佛看见院子里的地上落着枚很像属于自己的那枚荷包。

“载振!载振!你让我出去!”载潋拼命地敲门,拼命地将身子都靠在门上,想将被锁起来的大门推开,却只能是徒劳。

载潋从门缝里瞧见载扶匆匆忙忙跑过来了,便几乎恳求道,“载扶,我求求你了,让我出去…我不跑!我只想找我的东西!”载扶可怜载潋的境遇,也害怕载潋真有不测将来没法收场,便心软问道,“你真的不会自己跑出去吗?”

载潋拼了命地点头,此时的她只想找到那枚荷包,其他的都别无所求了,她哽咽道,“我不会的!我只想要我的东西!它就掉在外面了!”

载扶见载潋实在可怜,到这会儿了一口饭没吃,还差点就被自己哥哥欺负了,要不是用剪刀威胁,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载扶偷偷将门开了,放载潋出去,道,“捡了你的东西就赶快回来!要是被我哥哥看见了,我可不敢保证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王府后院里的雨水仍未干透,载潋一路狂奔向自己早上来下车的地方,果然看见自己的荷包就掉在旁边的泥水里。她扑倒在泥泞不堪的泥水里,也顾不得身上的衣裳都被泥水打透了,便将那只荷包捡起来,放在怀里用手去擦上面的泥水。

载潋心痛万分地将荷包打开,她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照片取出来,看见里面的照片已经被水打湿了,边缘的地方都起了皱,只感觉心里真的有把匕首在扎自己一样痛。

她跪在泥水里一边掉着眼泪一边用手擦照片的泥渍,手上被弄脏了,她就用衣裳干净的地方继续擦,直到将照片擦干了,她才把它放在手心里好好捧着,生怕它再皱褶了一分一毫。

载潋才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却看见载振气冲冲地从前院里一路走过来,他得了信,说载扶私自将载潋放了,此时要到后院来亲自看个究竟。

载潋见载振来了,忙手忙脚乱地将照片往自己的荷包里藏,想把荷包藏在身上,却还是晚了一步,载振死死拧着载潋的手腕,把她往回拉,直走到关载潋的房门外,载振才吼道,“我真的不懂了,你到底在想什么?我们庆王府有什么不好,让你这么抗拒地想走?”

载振见载潋不说话,又逼上前去一步质问道,“还是说你心里已经有人了?!”

载潋害怕地往后退,载振就一步一步向前逼近,他瞪着载潋的眼睛问道,“告诉我,是不是载泽?”

载潋死死用手护着手心里的荷包,使劲摇头,大吼一声道,“不是!你别猜了!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让你如愿的!你简直就是疯了心了!”

载振此时瞧见载潋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便一把将她手里的荷包抢了过来,载潋立时慌了神,她刚才所有坚强的伪装都在此时土崩瓦解,她跑过去想将荷包拿回来,载振一闪身她就扑了个空,直接摔倒在了泥泞不堪的地上。

载潋来不及站起来,便向前挪了两步,她近乎恳求道,“载振,求求你你把它还给我……”

载振蹲下身来看着载潋,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让她这么视为珍宝,便将荷包打开,将里面的照片抽了出来。

载潋抽泣地看着载振,她跪起身去抢,却根本抢不过结实有劲的载振,载振就蹲在载潋跟前,一只手拿着相片,一只手推搡着载潋,不让她过来抢。

载振一边看着手里那张载潋和皇上的合影,一边想起来载扶对自己说过的话,他说皇上对载潋的心思恐怕并非只如常人一般,现在看来,这样的心思载潋更有。

载振忽然想通了,为什么前些天太后罚了珍嫔,载潋会跪在养心殿外苦苦求皇上原谅,也明白了为什么用“皇上传召”这样的借口,就能立刻将载潋骗来。

载振瞧着照片上的载潋和皇上,忽然对载潋笑了笑,道,“这不是万岁爷吗?我要是没记错,前几天太后才因为照相的事儿罚了珍嫔主子吧?原因是她将她的全身像送到宫外去洗了,叫市井百姓都看见了…”

载潋惊恐地望着载振,不知道他到底还要做什么,载振见载潋开始害怕了,脸上的笑意更浓起来,他凑近了载潋一步,继续笑道,

“要是太后知道,不光是珍嫔,连皇上的照片都是送到宫外去洗的,皇上都会面临些什么啊?我可不知道!”

载振继续向载潋身边靠近,一字一句道,“要是皇上以为,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说的,又会怎么样啊?我也不知道!”

载潋此时已怕极了,她怕极了皇上会被太后为难,怕极了皇上会再对自己有下一次的误会,她再也承受不住了。

她跪在泥水里苦苦哀求载振道,“我求求你…别让太后知道,皇上会被我连累的,这张照片是我自己藏的,我求求你还给我吧!”

载振笑得更开心起来,因为他终于捏住了载潋的命脉,载潋再也不是那个拼命反抗,说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如愿”的女孩儿了。

载振想到方才载潋还说自己疯了心,还说无论如何也不肯从这样的话,便想要好好看看载潋是不是彻底认输了,他捏着手里的照片,放到载潋能看到却够不到的地方,一字一句问她,“你现在想不想好好和我谈谈了?”

载潋的眼泪流了满面,她一边想到自己最宝贵的清白,一边又想到皇上的处境与皇上对自己的误解,她无力地瘫倒在泥水之中,麻木地流着眼泪。

她望着载振,最终选择了保护皇上,放弃自己。载潋开口问道,“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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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没啥可说的,就这样吧...

反正我很守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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