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掴(1 / 2)

载潋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感觉皇上将自己的手攥得好紧,她跪在地上险些失去了重心,向前一倒几乎正倒在载湉的怀里。载潋生怕失了规矩,急忙向后退,跪在地上将头压得极低,连声道,“奴才不敢,奴才万死...”

载湉极为心痛地望着跪在远处的载潋,他的神色就如同此时窗外阴沉的天空,他不知载潋是什么时候变成眼前这个样子,如此谨小慎微,和自己生疏至极。

他还记得载潋第一年进宫过年的冬天,那个时候她还跑到养心殿外的柱子后面躲着偷看自己,还会坐在自己对面盯着自己批奏折,若是见了他皱着眉头的样子还会咯咯地笑。

载湉方才问载潋知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喜欢她,可她却跪到距离自己更远的地方磕头说“奴才不敢”,载湉愤愤地扭过头去不再看她,只冷声问她道,“你是不是故意不睬朕?”

载潋还没有答话,便听见珍嫔的脚步声从身后的屏风后边传来,载潋忙将头压得更低了,载潋看不见珍嫔的脸,只能听见她说话的声音,“皇上,臣妾亲手给您做的桂花酥,还给您留着呢,您尝尝吧!”

载湉没有立时答话,他缓缓地将头转过来望向珍嫔,却又看见了跪在自己面前的载潋,他气愤地摇头,只用余光瞥了瞥载潋,才对珍嫔道,“你放这儿吧,朕现在不想吃。”

机灵的珍嫔一下子便感受到了空气里弥漫着的奇怪气氛,她含着笑将手里的盘子轻放在载湉手边的茶案上,坐在载湉身体侧头笑道,“万岁爷在想什么呢,怎么刚才还好好儿的,这会儿功夫就生气了呢?”

珍嫔低着头瞧了瞧跪在地上的载潋,她知道这殿里总共只有他们三个人,载湉生气只能是因为载潋,不会再有其他的可能。她故意笑道,“万岁爷又闹小孩子脾气了,怎么还和潋儿置气呢?”

载湉一直默不作声,无论珍嫔怎么问也不答话,却在听到载潋的名字后暴跳如雷道,“你胡说些什么!谁说朕是为了她在生气呢!”

珍嫔掩着嘴笑,“万岁爷,这殿里就咱们三个人,若不是因为潋儿,难道万岁爷是在跟空气发火了?”载湉被珍嫔说得哑口无言,他瞪了瞪珍嫔又瞪了瞪载潋,才冲载潋吼了一声道,“行了,你起来吧!”

载潋谢了恩才缓缓从地上爬起身来,她低着头站回到屏风后边,她背对着载湉与珍嫔,只听到他们二人的声音从屏风后悠悠传出来,“皇上别生气了,等会儿太后赏戏听,若让太后瞧见皇上兴趣缺缺的,太后该不高兴了。”

载潋似乎听到皇上轻轻笑了一声,而后就听见皇上明朗的声音定定道,“瞧你,为了朕又担心了。”

载潋低着头卷了卷手里的手绢,她忽然感觉自己累极了,今时今日,自己眼前的这个皇上到底还是不是自己一心认定的那个少年郎,连她自己都认不清了。

她的心绪就像此时窗外纷飞的大雪一样,互相纠缠在一起,她哪里还敢亲近眼前的皇上,一会儿要误会自己与载泽关系,一会又要在自己面前表演和珍嫔的恩爱,一会却又要拉着自己的手要自己理解。

载潋哪里还敢相信,皇上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又是假呢。

载潋想至此处才略微回了回头,透过屏风她看见皇上和珍嫔若隐若现的影子正依偎在一起,她心下觉得火热却也觉得凄冷,她苦笑了一声,竟感觉自己什么也不想顾了,便大步走到暖阁的门前,用力推开了暖阁的门,踩着院里积的厚厚一层雪大步离开。

载湉听见屏风后门“吱吱呀呀”地响了几声,忙站起身去追,走到门口时却只看见门外纷飞的大雪,和载潋早已渐行渐远的背影。

载湉竟想追出门去,却被身后赶来的珍嫔拦住了,他回头去看珍嫔轻抚着腹部的身影,心里顿时生出许多不忍来,珍嫔微蹙着眉道,“皇上,您要丢下臣妾吗?”

载湉知道珍嫔这句话并不只指现在,因为若是他追出去了,就真正向珍嫔证明了,在他心里载潋的位置比她更重。可珍嫔才是他名正言顺迎娶的女人啊,珍嫔腹中的是自己的骨肉,他又怎么忍心抛下。

载湉回头望着门外肆虐的风雪,早已不见载潋孤独的身影,可他却还是选择留在了门内,他抓住珍嫔的手,内心百般痛苦道,“珍儿,朕...朕不走,朕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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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赏戏的时辰快到了的时候,静荣才跟着皇后从太后宫里缓缓走出来,皇后搭着静荣的手,出了暖阁瞧见外面漫天大雪,也不禁驻足停下来欣赏片刻,静荣侧头对自己的姐姐笑道,“皇后娘娘,您瞧前头的雪都没人踏过,白茫茫的一片,看着可真漂亮。”

皇后顺着静荣手指的方向往远处望,会心地微微笑了笑,她领着静荣向另一个方向走,静荣不解其中意地开口问道,“娘娘您怎么了,怎么不过去看看?”

皇后身后的红儿加紧了脚步上前来给皇后又披了一件防风的斗篷,又令身后的小丫鬟过来给皇后撑好了伞,皇后搭着静荣的手慢慢地走,每走过一处便在雪地上留下一片坑洼的脚印。

皇后低头瞧着静荣的模样笑,过了许久才回答道,“我还记得载潋进宫来的第一年,她说她喜欢看雪,皇上就叫宫人们将长街上的积雪都留着,谁都不许扫,谁也不许踩。既然是皇上愿意的,本宫又何苦和皇上过不去呢。”

静荣听后心里更感觉不快,本来她就甚是不喜欢载潋,因为她认定了载潋和载泽的关系非同寻常,也认定了载泽心里真正装着的人就是载潋,现在她又听说了皇上竟如此优待载潋的事,心里更感觉怒火中烧。

她紧蹙着眉愤怒道,“姐姐啊!你说这个载潋是不是就和咱们过不去!因为有她在,泽公总和我隔着心思,也因为她!皇上竟连这么琐碎的小事儿都管,可见皇上在她身上费的心思!姐姐...难道你心里就不气么?”

皇后自从大婚后便一直与载湉关系生疏,无论她多么努力希望能够与载湉亲近,可都无济于事,因为载湉是个极倔强的人,凡是他认定了的事都难以让他回头,他认定皇后是太后的人,便无论如何也不肯与皇后亲近。

皇后苦涩地笑,也不去看静荣的脸,只苦涩道,“气...气会有用么,就算没有载潋,还会有珍嫔,就算没有珍嫔,还会有瑾嫔...我气有什么用,皇上宠爱谁不都是一样的吗?总之那个人不会是我。”

静荣极为担心地望着自己的亲姐姐,她不住地摇头,更加用力地握紧了皇后的手腕,她连连摇头道,“不,不!娘娘您不能这么想,若您不争不抢,又怎么会有机会呢!您不能这样眼睁睁看着皇上被她们抢了去,娘娘您要争啊!”

皇后没有答话,谁也不知道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大清朝最为尊贵的皇后,在宫里却像是一株可有可无的摆设,除却尊贵的外壳,她什么也不剩了,她仍旧如此年轻,可心却已像一口已经干涸的枯井。

“姐姐!”静荣忽然松开了皇后的手,她紧跑了两步跑到皇后面前,抚裙跪倒在厚厚的积雪上,她仰头望着皇后,伸出手来抓住了皇后的手腕,她声泪俱下道,“姐姐,你是大清的皇后啊!你才是万岁爷的妻子!她们都没有资格和你抢!就算你不为你自己争,难道也不想想阿玛额娘,也不想想太后吗?姐姐你是叶赫那拉家的骄傲啊...若连你都这样意志消沉...我与弟弟妹妹们,又该如何呢?!”

皇后望着眼前的静荣,竟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块巨石砸中了一样,她回忆起自己自从大婚后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就感觉心一揪一揪地疼。

自从载湉称病拒绝参加宴请自己阿玛的宗亲宴后,她就感觉自己已失去了所有的信心,她不相信自己还能像以前一样和载湉相处,更不相信载湉能像对待载潋、珍嫔那样对待自己。

于是她就假装睡着,假装什么都看不到,这样就不会再失望,也不会再苦恼。于是她每一天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感觉时间水过无痕,竟连一点感觉都没有,只做最麻木的自己。

可今天静荣眼里的泪和光却将自己从她沉醉的世界里带了回来,“是啊,若连我都意志消沉,你们该怎么办呢?”皇后后知后觉地望着静荣自言自语,感觉长街上涌过的风都更加冷了,她脑海里闪过从前无数的画面,都是载湉生冷的面孔,她顿时惶恐起来,拉起静荣的手问道,“可我要怎么做呢?”

静荣见皇后开始理会自己的话,忙站起身来欣喜万分道,“姐姐,你不用担心!今天太后赏戏听,您正好有机会啊,我今儿才听说的,今天进宫来唱戏的角儿是珍嫔最喜欢的戏子...”

皇后立时转过头去望着静荣,问道,“你是什么意思?珍嫔喜欢听戏是连老佛爷都知道的事儿,你我能有什么机会呢?”

静荣暗笑了两声,压低了声音忙凑在皇后耳边悄声低语了几句,令皇后贴身的宫女红儿都听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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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湉没有离开景仁宫,一直留在珍嫔身旁陪着她,直到太后赏戏的时辰快到了,他才和珍嫔一起从景仁宫出来往畅音阁去。

载潋因进宫是给珍嫔作伴的,便只能跟在载湉与珍嫔的轿辇后面一路走,她自始至终只低着头看脚下的路,连一眼都不肯看坐在轿子上的皇上和珍嫔。

队伍缓缓行着,却在出了景仁宫外两道垂花门下的长街上停下了,前面引路的王商和寇连材两人面面相觑,愣了半晌王商才跑过来向载湉回话,“万岁爷,前头长街上的雪都还没人踩过呢,咱们要从这儿走么?”

载潋此时才抬起头来望了望前头茫茫一片的白雪,此情此景才让她觉得心底里有一丝平静,就像眼前这片未经践踏的积雪一样。载湉似是忘了从前自己说过的话,他含了几分怒意问王商道,“下头的人都怎么做事儿的?下这么大的雪都不赶紧将雪扫了,若是滑倒了人怎么办!”

王商为难地看了看载湉,见他许久都没想起来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当着珍嫔又不好意思开口,最后犹豫了许久,却只能硬着头皮回话道,“回万岁爷的话,是您从前下了口谕说不让扫的,因为您说...三格格爱看雪还爱堆雪人,所以以后下了雪,东六宫长街上到养心殿的雪就都留着。”

其实载湉并非是想不起来自己说过的话,他自己心里也无数次回忆过载潋第一年进宫的那个冬天,也是这样漫天的大雪,他还带着载潋一起堆雪人。现在载湉之所以特意问起王商,是让王商将话说出来给载潋听,因为载湉想告诉她,他没忘。

载湉不知盼了多久,才又盼来载潋在宫里过的第二个冬天,他多渴望还能像以前一样,领着载潋堆雪人,带着她去园子里看寒冬里最孤傲的梅花,可惜时过境迁,今年的他和载潋都再也不是当年的心境了。

载湉本以为载潋在听过王商的话后会感动,会消消心头的气,会主动抬起头来和自己说上一句话,可是载潋并没有,她竟像是没听见一样,仍旧面无表情地望着前头,就好像此时自己和王商的谈话与她毫无干系一般。

载湉见载潋这个样子也感觉心里更气起来,两人互相堵着气,谁都不肯先服软,载湉本想绕道而行不去破坏这片积雪的,却在看过载潋一脸冷漠的表情后极为气愤地立时大吼了一句,“走!就从这儿走!以后将宫里的雪都扫了!一处都不用留!”

载潋听到此话也仍旧像没听见一样,一言不发地跟着队伍一脚一脚踩过眼前的积雪,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望着在轿辇上并肩坐在一起的皇上和珍嫔互相挽着彼此的手,载潋每走一步脚下都咯吱咯吱地响,就仿佛自己将自己的心踩碎了一样,载潋阖了阖眼,眼角悄无声息地只溢出两滴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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