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1 / 2)

自从乐寿堂回了清华轩,载涛一时无事可做,心下觉得无聊,便邀着载洵一起在清华轩内四处看景,载涛最喜欢游山玩水,也最爱看戏听曲儿,此时见清华轩内开了一片粉粉嫩嫩的丁香花,身后悠悠扬扬传来京戏的唱腔,便觉得心下舒然畅快得很。

载涛手里拿了把千里江山图的折扇,半合半开着在胸前扇着风,驱赶走了初夏时节的一点热意,载洵背着手,迈着悠闲的步子跟在载涛身后,他抬头看见清华轩内一片丁香开得正好,心里也觉得愉快,便含了笑对载涛道,“我说弟弟啊,这花儿开得正漂亮,不如请哥哥和妹妹一块儿来瞧瞧罢!”

载涛跳下屋檐下半米高的台阶,凑到丁香树下仔细闻了闻,用手里的扇子扇了扇风,道,“可惜了妹妹不喜欢丁香的香气,偏爱玉兰和百合,不然就摘几朵下来晾干了,给她做个香囊!”

载洵笑他一心就想着载潋,都没听到自己的提议,便兀自笑道,“都说哥哥性格木讷,怎么现在连你都痴痴的!”

载涛只是一时陶醉这一片丁香,才没理会载洵的,此刻听见载洵说自己痴,立时反击道,“我哪里痴了?我都听见了!我这就去叫他俩出来,不就行了?”

载洵淡笑着点了点头,道,“好好好...”便瞧着载涛大步流星地先进了载沣所住的东暖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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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载潋还和皇上留在知春亭里看昆明湖的景儿,临近傍晚,夕阳西下,渐渐起了风,湖边上落下一道狭长的落日倒影,湖边的“探海神针”港口上挂起了一只红彤彤的大灯笼,给湖面上几只小船照亮了归路。

载潋摆弄着手里的荷包,斜依靠在皇上的怀里,望着湖面上的光线越来越暗,她吹着迎面而来的晚风,忽扭过头去问了皇上一句,“皇上,您说,从这儿坐船,能不能一路坐到太平湖去?”

载湉低头看着载潋的模样忽笑了笑,他点了点载潋的额头,笑道,“你怎么这么机灵,怎么知道昆明湖的湖水与太平湖相连?”

载潋一听皇上此话,便知道一定是自己猜中了,便惊喜着大笑,“皇上!真的吗?奴才竟然猜对了!”载湉含着笑意点了点头,轻声道,“是啊,太后就是一路从水路过来的。”

载潋见自己猜对了,更感觉高兴,便仰起头来对着载湉傻乐,“看来奴才还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载湉又刮了刮载潋的鼻尖,好奇她怎么猜出来的,便问,“你到底是怎么猜出来的?”

载潋停止了傻笑,她依旧靠在载湉的怀里,指着远处已经没入了湖面的残阳道,“奴才从小儿就在太平湖边儿上长大的,刚才就觉着,昆明湖上这片晚霞和家门口的景色真像,所以就胡乱猜出来了...”

载潋讲完自己毫无根据的依据后又开始咯咯地笑起来,载湉看见她笑也忍不住跟着她一起笑,她弹了弹载潋的脑门儿,笑骂道,“就你这丫头最机灵,什么歪理邪说都敢跟朕这儿乱讲!”

天色渐渐就全暗了,湖边陆陆续续亮起了照明道路的宫灯,一眼望过去犹如茫茫夜空中的一片繁星,明晃晃得煞是好看。

当夜月明风清,天空中有一轮皎洁的弯月,星星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夜空中,洒下一片清澈透明的光辉来,都落在昆明湖的湖面上。

载湉闻着空气中淡淡的潮湿气息,目睹眼前美景,竟忽然也觉得好是熟悉,竟像是他第一次去醇王府上去见载潋的那个夜晚,湖面上也落着零零星星的倒影。

载湉忽然低头瞧了瞧载潋,见月光落在载潋卷翘的睫毛上,衬得她的侧脸格外好看,他轻声笑了笑,温柔仿佛就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潋儿,”载湉忽然叫载潋,载潋下意识“嗯?”了一声,便抬起头去看皇上,她见皇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忽觉得脸上泛起一片热潮,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蛋,问道,“皇上怎么了,奴才脸上有东西吗?”

还不等载潋再去问什么,载湉便俯下身子去在载潋的唇边轻轻吻了一下,轻轻一碰后他立时坐着了身子,望着远处湖面上映着的灯光低声道,“湖光潋滟晴方好...我有时就在想,你初到醇王府的那天晚上该是个什么样的日子,会让王爷为你取了这个名字。”

载潋也温柔地笑了笑,她还攥着手里的荷包,笑道,“那天晚上一定和今天很像吧,阿玛和额娘就看着府外的湖光,便想出了‘载潋’这个名字!”

载潋话毕后,知春亭里忽落入了一片寂静中,因为他们二人心头都有相同的心事,知春亭临水而立,面向远处的西山——醇贤亲王的长眠之地,那个都让他们都难以直面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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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潋儿!潋儿!你在这儿干什么呢!”正值载潋与皇上两人都沉默着不说话时,载涛的声音忽然从身后的石子路上传来,打破了两人互不说话的沉寂与尴尬。

载潋猛地一惊,心里瞬间一沉,她猛然想起了自己一下午都没回去,额娘和哥哥们肯定着急坏了,更何况额娘还等着自己的消息呢!

载潋心里骂自己糊涂不懂事,却也来不及多想,她怕被载涛骂,忙起身跑出去去迎载涛,她眯着眼睛赔笑道,“哥哥怎么来了,跑了一路不热呀!来来,快坐,妹妹给你扇扇风!”

载涛一把推开载潋拿着扇子的手,气急败坏道,“行行行了!你别跟我这儿说没用的,你告诉我,你怎么在这儿呢!一个下午不回去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儿,五哥六哥现在还在别的地方找你呢!你想急死我们是吗?”

载潋心里发虚,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她见载涛正在气头上,又不敢顶撞她,便乖乖地凑在载涛身边说,“哥哥,你别急了,我...我这是紧急情况嘛,我又怕沣哥儿他拦我,所以我才没跟你们说的,不过!额娘是知道的啊,你们可以去问额娘!”

载潋仿佛找到了额娘这根救命稻草一样,载涛却毫不留情地吼道,“你还好意思说呢!额娘都快急死了!一个下午不见你人影儿,你说好的去去就回呢?额娘还等你信儿呢!”

载潋被载涛说得哑口无言,她知道这次是自己错了,也不想狡辩什么,只好低着头绞着手绢,乖乖站在载涛身边,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载湉坐在亭子里听完了这一整出,才含着笑从亭子里起身走过来,因着天色黑暗,载涛始终不知道载潋和谁待在一块儿,也不知道眼前走来的人是谁,直到借着灯光看清了,载涛才慌忙跪下请安道,“奴才参见万岁爷,奴才给万岁爷请安了。”

载湉亲自弯下身去将载涛扶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抚他道,“载涛,你别急了,潋儿这一下午没回去,是因为朕留她呢,她担心珍嫔的身子,所以才急着出去,朕这就让人给福晋去传句话,叫她安心。”

载涛虽仍未消气,可是听见自己的皇上兄长这么说了,却也不能再说些什么,只好磕头谢恩道,“奴才不敢,奴才谢皇上恩典。”

载湉从知春亭里走出来,领着载潋和载涛在前面走,王商和寇连材等人皆举着宫灯跟在后边,载湉转头对跟在身后的载涛道,“你回去后可别再凶潋儿了,不然朕可不答应了!”

载涛转头瞧了瞧载潋得意的神情,又赶紧回过头去回皇上的话,“是,奴才都听皇上的,只是潋儿她这样,着实让额娘和兄长们担心。”

皇上听后仍旧是笑,“你们挂念她,朕都明白。只是这次错都在朕,不在潋儿,你们要怪就怪朕吧!可别让潋儿再受委屈了!”

“是,奴才是断断不敢,也不会让她受委屈的。”载涛颔首答话,载湉听了便低头微笑,他又仰起头来看着湖面上一轮弯月,略放慢了脚步,回头对着载涛半开玩笑道,“这话朕可要你记清楚了,将来若有谁叫潋儿受了委屈,朕可要先拿你是问。”

“是!皇上就放心吧!”载涛笑呵呵着答了话,王商从后面急走了两步替皇上照亮了前头脚下的路,载潋等人过了一座城楼,只感觉城楼里冷风阵阵,吹得令人忍不住打颤。

载潋听见皇上咳嗽了两声,声音撕裂又沙哑,载潋知道皇上的身子不好,如今国事艰巨,与日本之间的战事一触即发,而身后又有皇太后施加而来的阻力,皇上忧虑心焦,载潋更怕皇上会病倒。

她默默抬起头来瞧了瞧皇上,借着王商手里的一盏灯笼,她感觉此时的皇上走在冷风中,竟是那样憔悴疲惫。她不禁默默地想,此时此刻朝堂之上多有偏向皇太后而反对与日本宣战的声音,皇上自己的帝党势力势单力薄,又偏以没有经验的年轻者为主,而皇太后的后党成员却以资历老城、老谋深算者为主,又多有像李鸿章这样,在朝上举足轻重的关键人物。

所以皇上在朝上很难推行自己的想法主张,他想要震慑朝中多年积贫积弱的颓气,却在与日宣战的紧要关头上面临着皇太后的六旬万寿,所以他受到无数的压力,那些压力和阻力都是令载潋难以想象的。而此时后宫中皇后与珍嫔针锋相对,皇后作为皇太后内侄女,颇受其袒护,珍嫔性格开朗张扬,此时怀有身孕,最容易成为旁人针对的目标,可皇上又无比在意珍视他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

今日的前朝、后宫,没有一处能真正让皇上安心。

载潋想至此处不禁紧了紧衣裳,她跟着皇上走出了城楼,可她却感觉更冷了,此时环伺在皇上身边的危机令她不寒而栗,可她却没有任何能力去帮助他。

载潋只感觉心酸与无力,她想如果今日阿玛还在,皇上的处境是否会好过一些呢,能帮助皇上的坚实力量是否能更多一些呢。

载潋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她的阿玛早在皇太后多年的忌惮与提防下病重而亡了。

载潋感觉静心也跟了上来,替自己披上一件白底的叠彩牡丹图貂绒斗篷来,载潋感觉身边的寒风立时就被遮挡在外了,可她却没有任静心给自己系上系带,便一手将斗篷脱了,紧跑了两步去追走在前面的皇上,她在皇上的身后踮起脚尖,将斗篷在皇上身上披严实了。

载湉笑着扭头看了看载潋,笑她道,“自己怎么不穿?”

载潋逞强道,“奴才年轻,才不知道什么叫冷。”载湉却笑她痴傻,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子,便将载潋刚给她披的斗篷脱了,亲手披回到载潋的背上,缓缓道,“放心,朕没事,朕绝不会就这么病倒的。”

载潋听了却心头难受,因为皇上的声音都不似从前一样清朗了,声音中满带疲惫与沙哑。

载潋与载涛送皇上一路回到了玉澜堂,才在玉澜堂外跪安退去,二人才转身要走,却忽然听见醇王府养马小厮阿晋的声音,声音低沉却一直喋喋不休,像是在与什么人交谈。

载涛一把抢过了身后小太监手里的大红灯笼,打着灯笼向远处的黑暗里探了探,才见竟是阿晋与太后身边的二总管崔玉贵走在一起。

载涛不禁皱了皱眉头,心里奇怪,不知道阿晋是怎么与崔玉贵攀结在一起的,便将灯笼举高了,让阿晋和崔玉贵都看清自己的脸,他冷声问道,“阿晋,你怎么会在这儿,和崔总管有事儿要谈么?”

阿晋见了载涛惊得忙跪下请安赔罪,“哟,奴才给七爷请安了,奴才这是忙着帮王爷找三格格呢,没见着您大驾,实在该死!”

载涛厌恶地将脸扭向一边去,骂道,“你少跟我说这个,皇上寝宫跟前儿也敢说这不吉利的字眼儿!我就问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阿晋一时支支吾吾不知怎么作答,崔玉贵却替阿晋答了话,“七爷,您别动怒,刚才奴才瞧见他一个人在找三格格,跟这儿迷了路,天儿又黑了,便打算领着他往回走呢,不巧挡了爷您的路!奴才们这就给您赔罪了!”

载潋正站在后头等载涛,却见瑾嫔同着身后几个衣香鬓影的姑娘走了过来,其中几个人载潋也看着眼熟,却也叫不出名字来,便赶紧福身为瑾嫔请安道,“奴才给瑾嫔主子请安,请瑾主子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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