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鸣(1 / 2)

载潋感觉额头上落下皇上的一滴眼泪,她缓缓将埋在皇上怀中的头抬起来,她看见皇上此时眼底溢满的泪水,心底同是绞痛不已,她思及全军覆没的北洋水师与硝烟漫天的威海卫,仿佛已能与皇上感同身受。

载潋不由得将双臂收得更紧,她好怕皇上伤心,好怕皇上会痛苦。“潋儿…”载潋听见皇上在叫自己的名字,她忙抬起头去看着皇上,皇上的眼眸如以往一样清澈晶莹,她瞧见皇上始终没有眨眼,眼泪就溢在眼眶里,始终没有落下。可他的所有心痛无力、悲怆愤懑却全部都写在眼里。

载潋从没见过这样的皇上,她担心得连半步也不敢离开,而载湉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感知,连动也不动,忽然愣愣地问出一句令载潋无论如何也意想不到话来,“潋儿,你说朕…到底是不是天命所托之人,到底是不是天下人之主?”载潋听得心神剧颤,她的呼吸都随着皇上的这句话而变得急促起来,她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她看着眼前皇上的模样,眼里的泪也顺着眼角簌簌而落,她心中的疼痛已令她言辞混乱,她来不及用手去擦眼角的泪,便已开口道,“皇上何故说这样的话,皇上是天命所选之人,是我大清一脉相承的真命天子,是天下百姓安居乐业、高枕无忧的依赖,是奴才们一心效忠的万岁爷啊…”

载湉却忽然低下头来望着载潋缓缓地笑,他抬起颤抖的手来碰了碰载潋的脸,苦涩地笑道,“潋儿,是你这样想……而如今朕打了败仗,若要割地赔款,天下人心尽失,百姓又怎会再倚信朕为天下之主?…是朕无能,不能令百姓安居乐业,朕更无颜以对天下…”

载湉说罢后,合起了双眼来,他垂下头去时两行泪便都滴落在了载潋的双肩上,载潋见皇上此时是这样的痛苦,竟恨自己无能渺小,在国仇家恨面前是这样的无能为力,甚至不能为皇上做任何事。

她唯有将皇上紧紧抱在自己的怀里,伸出手去抚摸着皇上的脸,顾不得自己眼里的泪也已流了满面,她连连抽泣着安慰皇上道,“皇上不会的…不会的…皇上的夙兴夜寐,宵衣旰食百姓们都看在眼里…不会的皇上,百姓们会了解的…皇上我们慢慢改变,慢慢变好…皇上所求中兴夙愿,一定都会实现的…”

载潋说至此处却像是忽然唤醒了深陷于悲痛当中的皇帝,载潋看见皇上猛然睁开了双眼,他的目光开始缓缓恢复往日里神采奕奕的光,载潋还看见皇上的眼角边仍旧挂着泪珠,可他已迫不及待地抓紧了载潋的双肩,开口道,“朕亦深深知道,我大清已到了不得不变的地步,唯有革新图强,我大清中兴才有希望可言,如若再像往日循规蹈矩,固守陈规,所谓中兴,也只是朕一人所言的梦话而已!朕与朝廷…都到了不得不变的时刻了。”

载潋怔怔地望着皇上,她已很久没有见过皇上像现在一样目光如炬了,她心中无比感动,也不禁看得入迷,她想自己之所以对皇上情动,是因为初见皇上时,他眉目清俊,博冠古今、风度翩翩,而为何会对皇上如此死心塌地,却是因为她知道皇上是位忧国忧民、心怀天下的好皇帝。

载潋许久没有说话,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的皇上,载湉心里有些不安,他压低了声音,舒展开来自己眉头,全神贯注地望着载潋问道,“潋儿,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也认为,朕说的是胡话,是梦话吗?”

“不!”载潋欣喜地望着载湉笑,她感动地踮起脚来环住了载湉的脖颈,万分激动地赞同他道,“皇上,奴才是知道皇上一定会这么想!一定会竭尽所能而求振兴朝廷。奴才好感动,因为奴才知道皇上一定不会弃国家与黎民百姓于不顾!皇上所言中兴之望也绝非镜花水月,皇上意望改革图强,力求中兴,那奴才就坚定不移站在皇上身边,若需奴才,那便是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载潋话毕后缓缓合起眼来,她感觉两行热泪在脸上滑落。她感到皇上也将自己抱得好紧,她听到皇上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潋儿,朕何其有幸,身边尚有你。”

寇连材此时却端了托盘走进来,他抬头见载潋正与皇上紧紧相拥在一起,心中只觉得感动,他如今才释然,载潋受了一身的伤,却又浸泡了冰水为皇上退烧,纵然皇上仍不知真相,可皇上如今了解了她的心意,二人也终于能再此坦诚相对,他觉得无比感动,更为他们二人欢喜。寇连材无声地笑了笑,领着身后的小太监进了暖阁,放下手中托盘后,才颔首对载湉道,“万岁爷,您用口东西吧?”

站在寇连材后头的小太监则是神情紧张,一直低着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来,可却还是忍不住抬头去偷看人人口口相传的“万岁爷”。

载湉方才遣退后妃三人,除军机外谁也不见,从昨夜得知噩耗后就没有进过一口膳,直到见到了载潋,与她说了自己心里最深处的心里话,听到载潋说“理解”,他心中才稍觉宽慰,此刻便点了点头对寇连材道,“你端过来吧。”

载潋却莞尔一笑道,“不必劳烦谙达了,奴才在这儿呢,奴才给皇上端来。”载潋步伐轻盈地去接寇连材手里的碗,走到寇连材身边时,寇连材略抬头望向载潋,与她相视会心一笑。

载潋接过了寇连材手中的托盘,见托盘上所放的是一碗热气腾腾的八宝膳粥。载潋正欲向回走,目光却在无意间落在了寇连材身后的小太监身上,载潋看清后不禁周身一颤,载潋万万没有想到,此时跟在寇连材身后的小太监,竟是原先在颐和园与抚辰殿中屡次帮了自己的那个人。

载潋启程去天津前,曾恳求了皇后娘娘,求皇后能找到这个人,为他安排件轻松体面的差事,却没想到他会来了养心殿,跟在寇连材身边。

载潋尚未开口,只是颇有些几分惊讶地站在寇连材面前,而他身后的小太监却已跪倒向载潋请了安道,“奴才见过三格格,给三格格请安!”

载潋转身将手中的托盘去放到了皇上手边的案上,转头过去又扶他起,忙笑道,“怎得只见着我了,请安也该先向万岁爷请安呢!”小太监显得颇有些紧张无措,载潋猜测他大抵是第一次亲见天颜,心中不禁想笑。载潋见他手足无措地跪在了距离皇上极远的地方,声音颤抖细小,“奴才参见万岁爷,恭请万岁爷圣躬安康。”

载湉却并不感兴趣新来的小太监,只坐回了窗下的卧榻上去,等着载潋过来。而寇连材却含了笑意,示意小太监起来回话,待小太监起来后,他才颔首躬身向载潋问道,“三格格倒是认得他吗?前儿皇后娘娘分派了他来奴才手底下学徒的,说他机灵能干,希望奴才能带他历练历练,将来好在万岁爷跟前儿伺候。”

载潋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并不愿提起抚辰殿来,只怕触碰了她与皇上的伤心事来,便只是瞧了小太监一眼,略笑道,“我和他在颐和园里倒是见过几面,有几分渊源。有劳谙达带他了。”

载湉坐在窗下的卧榻上一心等载潋过来,全然不过心一个新来的小太监,可当他听到载潋说自己与这个小太监有几分渊源时,却忽然抬起了头来,认真打量了小太监几眼,见他模样生得尚算周正,又见载潋对他颇为照顾,便也开了口去问,“你叫什么名字?”

寇连材心里头也惊讶得很,没想到皇上会亲自过问小太监的名字,此时生怕自己的徒弟会坏了规矩,便忙用手去捅了捅小太监,示意他赶紧按着规矩回话。

小太监上前来两步,复又跪倒,叩首在地上道,“回万岁爷,奴才姓孙,在家行六,并没有正经的名字,父母喊奴才小六儿,宫里师傅都喊奴才小孙子。”

载潋缓缓走回了载湉身边,她听见小太监并没有正经的名字,心里不禁一酸,她眉头微蹙,目光恻隐地瞧了他一眼。载湉将她的反应全都看在眼里,他虽不知载潋与他有何渊源,却也明白载潋是有恩必报的性子,不然不会平白无故对这个人关照。

载湉淡笑了笑,望着跪在地上的小太监道,“孙六…你既没有个正经的名字,那朕就为你想一个吧!孙六…”载湉低头思考了片刻便又道,“为你取个音似又意佳的名字,往后你就叫孙留良罢!”

小太监听见万岁爷给自己亲自赏赐了名字,不禁连连千恩万谢,不住地磕头谢恩,载湉却只挥了挥手,叮嘱他道,“跟着你师父好好儿学。”便命他二人都退下了。

待寇连材师徒二人都退下后,载潋才去端了托盘上的碗,用勺子舀起后放在嘴边吹凉,又递到载湉的嘴边去。载潋抬手举着勺子许久,载湉却并不张嘴,半晌后只抬眼盯着载潋,载湉也不顾载潋手中还端着碗,便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目光炯炯问道,“那个小六儿却比朕还吸引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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