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宵(1 / 2)

载潋坐在回宫的马车上,帘外下起了细雨,她愣愣地久久不语,脑海里想的全是荣禄要去天津掌控兵权的事情。阿瑟见载潋许久不说话,呆坐着眼神发直,不由得担心,便问道,“格格,您还好吗?等会儿可就要回宫了。”

载潋猛然从思绪中抽回心神来,她掀开马车的帘子,只见外头阴雨连绵,道路泥泞,她拍了拍前头驾马的阿升,道,“阿升,今儿太后没派人跟着我,咱们先不回宫了。”

阿升点了点头,回过头来笑问道,“怎么格格,先回府吗?您是不是又记挂王爷和六爷七爷了。”

载潋怔了怔,自从维新变法始,她早已不知兄长的庇佑为何了,猛然听阿升提起哥哥们不禁心底抽动,但载潋却仍旧定定摇头道,“不,不回府了,去见…维新党人。”

载潋放下手中的帘子,坐回进马车里,阿瑟听见载潋的话却无比担忧,她牵起载潋的手来,蹙起眉道,“格格,如今南海会馆是最惹眼的地方了,就算太后没再派人跟着您了,我觉得您轻易也不要再去。所有人都知道,康有为住在那里。”

载潋用力合了合眼,她脑子里乱极了,她想寻求一个方法,能保护皇上不受奸佞之人的阴谋算计,可除了寻求维新党人的帮助,她再想不到别的方法。

载潋睁开眼来,侧眸问阿瑟,“阿瑟你说,那我该要怎么做?我不能先回宫去,不然想要再出宫来就更难,宫中多是太后耳目,若我出宫不是去向太后请安,一定惹人怀疑。”

阿瑟忙抚着载潋的背安慰她,“我明白格格,可南海会馆去不得…若要去…”阿瑟垂眸思考了片刻,随后抬头对载潋定定道,“若要去,咱们就去浏阳会馆吧,去见谭大人。”

“复生…”载潋猛然想起了谭嗣同,他是很受皇上器重的人,是个很可靠很勇敢的年轻人…想起谭嗣同,载潋的心稍稍定了些,她用力点了点头,卷起马车前的帘子,对阿升道,“阿升,我们去浏阳会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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浏阳会馆位于城南的半截胡同,载潋坐在马车里一路上摇摇晃晃,直至夕阳西斜才终于到达。

会馆的门楣并不显眼华丽,但大门古旧,牌匾之上所书的“浏阳会馆”四字潇洒苍劲,更为这座宅院添了书卷气。载潋叩了叩门环,久久听不来回应,已有些灰心丧气,正准备离开,却听到里头传来了动静,载潋欣喜地理了理衣裳,等待着里头的来人为自己开门。

大门吱呀作响,从大门中闪出身来的人竟然是吏部尚书张荫桓,他曾经亲自出面恳请载潋为维新党人与皇上传递消息。

载潋颇有些诧异,又惊又喜地望着他,尚未开口说话,张荫桓却已冲载潋破口大吼道,“怎么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三格格请回吧,恕我们不能接纳三格格这位贵客!”

随后张荫桓便将大门重重合起,随着一声巨响,载潋只觉得深深困惑不解,她惊恐地呆站在原地,半晌都挪不开脚步。

载潋百思不得其解,张荫桓为何会对自己态度大变呢?此前她还亲自去过张荫桓的住所,从他那里拿了康有为的条陈转交给皇上。难道张荫桓真的以为自己如今是太后的人了吗?!

载潋呆愣愣地站在浏阳会馆门外,却听见去拴了马回来的阿升压低了声音道,“格格,奴才怎么瞧见后头有个人在跟着奴才呢?”

载潋周身紧张,下意识便问,“在哪儿?”她今日来到浏阳会馆想见谭嗣同,若被人发现绝非善事。载潋猛地回头四处去找,却根本没有瞧见周围有人跟踪自己。

阿升说罢又凑近了载潋一步,将手里一张纸条塞进载潋手里,附在载潋耳边悄声道,“格格,奴才去拴马时遇见了张荫桓大人的随从,他让奴才交给您的。”

载潋连忙躲到门房的角落处去,仔细打开了纸条,只见上面是张荫桓的笔迹:“稍安勿躁。”

载潋见此四字,猜测张荫桓方才的敌对态度大概是为了演给暗处的人看的。载潋将纸条紧紧攥在掌心,定了定心神,装作真正要离开的模样。

载潋越走越远,心里也愈发忐忑,不知道跟踪自己的人究竟走了没有。

约已走了百米远,她终于听见身后大门轰然大敞的声音。载潋此刻才敢放心地转头去瞧,只见谭嗣同与张荫桓两人一同迎出来。

张荫桓见了载潋便拱手笑道,“方才实在对不住了三格格!”载潋知道张荫桓和谭嗣同都是心思谨慎的人,若不是肯定跟踪自己的人已经走了,他们不会直接迎出门来。

载潋此刻才算真正放下心来,急忙向他二人还礼,浅笑道,“大人说哪里话,若不是大人提醒我,我连被人跟踪了都愚蠢不知呢。”

谭嗣同迎载潋往里进,引着他二人进了院落的北套间,载潋抬头只见门楣上写着“莽苍苍斋”四字,谭嗣同迎他们进去,载潋才又问张荫桓道,“大人今日怎么也在,来找谭大人吗?”

张荫桓迈开步子进了屋内,转身合起门来,才对载潋笑道,“我来给复生报喜,皇上有意提拔他为军机章京,让他在军机处当值,往后传递消息可就容易多了!”

载潋心里也大喜,如此一来,往后皇上想要知道维新派的想法可就要容易多了,有了他们在皇上身边,载潋也不必再惧怕皇上形单影只,无人助力。

“当真是大喜!恭喜谭大人升迁之喜。”载潋向谭嗣同恭贺,谭嗣同却只摇头浅笑。

载潋又想起方才有人在暗处跟踪的事情来,心里仍旧后怕,今日太后并未安排人来跟随自己,这个人又会是谁派来的呢?难道自己如今已经要暴露了吗?又是谁对自己不信任呢?

载潋越想越怕,思绪全向一个人飘,她想到了荣禄。只怕荣禄从未信任过自己。荣禄手下人的跟踪技巧可比太后的人要精明许多,若不是张荫桓提醒自己,自己根本就没有察觉。

载潋于是问张荫桓道,“大人方才是怎么发觉有人跟着我的?”

张荫桓回道,“起初我也不知,还是复生发现的,说看见外头有个小厮鬼鬼祟祟地跟着格格,叫我帮他演这场戏。”

载潋此时才大量谭嗣同的住所,房间内摆设简单,布置却得极为干净,桌案上连半分灰尘都没有,屋内只有笔墨的香气。

他请张荫桓与载潋二人落座在正房的八仙圆桌旁,随后去取了茶壶与茶盅来为他们倒上,开口笑道,“到时这个小厮回去复命,说咱们维新党人见了三格格便破口大骂,颜色不悦,闭门不见,他主子定不会再怀疑三格格和我们有瓜葛了。也免得日后,格格被太后疑心。”

载潋接过谭嗣同递来的茶,跟着他们二人轻轻笑,心中颇为感动,“多谢二位大人的好意,还愿意为我的处境着想。”

张荫桓轻叹道,“哎,三格格不必言谢,多亏复生心思细腻,发觉外头有人跟踪格格,便想出了这个法子,复生说,维新大业固然要紧,却也不能牺牲格格的自身安危。”

载潋抬眸望了望谭嗣同,双手端起茶杯来,含着笑感激道,“复生,谢谢你的好意,我以茶代酒,一切尽在不言中了。”谭嗣同也含着笑举起杯来,他望着载潋,仰头饮茶,爽朗而笑。

张荫桓放下了茶杯便问载潋道,“三格格今日从颐和园回来,径直到这里来 ,一定也是有要事找复生吧?”

载潋连忙点头,她也顾不上再饮茶,便将茶杯放下,更坐直了身子,望向坐在圆桌对侧的张荫桓与谭嗣同两人,压低了声音正色道,“谭大人,张大人,我今日往颐和园向太后请安,正撞见怀塔布等礼部六堂官跪于门外,求见太后,随后荣禄也到了,刚毅也在,他们私自谋划我未曾听得全部,但却清晰地听见荣禄说,要去天津握住兵权,以防不测。我只怕皇上受奸险小人阴谋算计,故来提醒你们,一定要想出周全的对策。”

谭嗣同听得此话立时神色严峻,他的一只手紧紧攥住了茶杯,目光决绝,他低头思虑了良久,才又抬头道,“荣禄是太后最凶狠的鹰,此次他前去天津,一定是听到风闻了。”

张荫桓不解,侧头问,“什么风闻?”

“康先生此前曾路过天津,结交了在天津小站练兵的袁世凯,袁也表示,将来若有需要,愿意帮助维新一派。只怕…如今太后也知道了,才叫荣禄去天津提前掌控兵权。”谭嗣同回答。

张荫桓听后倒吸凉气,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蹙着眉道,“我皇上手中若无兵权,推行新政必将受阻,难上加难…”

载潋听至此刻猛然跪倒,泪眼朦胧道,“二位大人!我只怕皇上遇有不测,恳请大人们提前做出准备来,提防荣禄,若能护皇上周全,我载潋愿拼死此一命。”

张荫桓见载潋跪倒了,吓得忙起身扶她,连连道,“三格格快请起。”

谭嗣同将目光挪移到载潋身上,他望着载潋不顾一切的样子竟笑了笑,随后站起身来,将手掌结结实实落在载潋肩上。

载潋感到他将自己的肩膀握得极紧,随后只听到他字字发自肺腑道,“三格格但请放心,无论何时,我谭嗣同都必将护皇上周全,绝不会弃维新事业与皇上而去。”

载潋用力点头,胸口中的感动无所言表,她重重跪倒,“载潋无以为报,唯有跪谢谭大人了。”谭嗣同忙扶载潋起来,轻笑道,“格格快起,千万不要谢我。宫门就要落钥了,格格也快些回去吧,今日格格所说之事,我与张大人一定会与康先生商量对策,还请放心。”

载潋见外头已经天黑,便点一点头,正准备离开,临行前却突然又想起一事来,便又转头对谭嗣同笑道,“复生,我的朋友也想支持皇上的新政,想开办所新式的女子学堂,需要题一块匾,复生愿帮我这个忙吗?”

阿瑟听到载潋提起自己的心愿来,也上前来一步笑道,“谭大人才学人品俱佳,真正是最佳的人选了。只是格格…您前日不是说要去找位‘女中豪杰’吗?”

载潋听罢后掩着嘴直乐,“哄骗五哥的罢了!”

谭嗣同听到载潋所请,爽快答应,疾步走向自己的书案,铺纸研磨就要动笔,随后便问阿瑟道,“姑娘的学堂叫什么名字?”

阿瑟礼貌回道,“名‘慧中学堂’。”复生提笔挥毫,乌黑的墨迹犹如奔腾的骏马,跃然于雪白的纸上。他写成后,便将宣纸交到阿瑟手上,随后也赞许阿瑟道,“姑娘也愿为新政助力,复生心中着实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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