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来(2 / 2)

罗丝撅着小嘴听自己的母亲讲话,她心里替载潋不高兴,她拉住自己母亲的手,扯着母亲往外走,道,“走吧妈妈,别说了,我想回去了!”

“哎,罗丝!”载潋在身后喊她,她才停下脚步,罗丝转过头去,只见载潋手里拿了一段奇怪的绳子追出来,“这是什么?”罗丝问载潋,载潋却将手里的东西系在她腰上,载潋蹲在罗丝面前,向她笑道,“这叫平安符,戴在身上百邪不侵。”

德龄与容龄来到京城已有一段时日,她二人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无比好奇,古老的皇城,美轮美奂的宫苑,什刹海畔比肩接踵的王府,还有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尊贵迷人的皇帝,似乎带着解不开忧愁,他弯弯的眼睛就像是天上的月亮。还有喜欢热闹的老太后,她的生活精致到令她们二人无法想象。

勋龄是她二人的亲哥哥,他与父亲及妹妹们一起回到了北京,他见妹妹们日日往返于皇宫与颐和园内,也生出奇异的想法,他找到自己的两位妹妹,道,“妹妹,现在太后这样喜欢你们,你们就不想想原因是什么吗?”

容龄率真答道,“太后喜欢年轻人,也喜欢我们活泼,还能为什么呀?”德龄也道,“我们能为太后翻译英文和法文,她接见公使夫人们的时候,离不开我们。”

勋龄弹了弹她二人的额头而笑,“你们啊,还真是小孩子!怎么傻乎乎的!”容龄不服气,噘嘴道,“皇上都夸我聪明有趣呢,哥哥怎么说我傻乎乎!”

勋龄将两位妹妹领到无人处,压低了声音道,“我也时常进宫给老佛爷和各宫娘娘拍照,我知道一件事啊,皇上的瑾妃娘娘,是与自己的亲妹妹一起进宫的,就是太后追封了的珍贵妃,她是几年前才薨逝的,她们原来就是一对姐妹妃嫔,珍贵妃也很受皇上宠爱的。”

德龄大概明白了哥哥的意思,她心里也产生了不一样的想法,难道太后喜欢她与妹妹,是想为皇上纳新的妃嫔吗?若真如此,那自己与妹妹不仅可以身份尊贵,还可以帮助到自己的父亲与兄长。

容龄却在听罢哥哥的话后陷入了沉思,她忽然想起那日深夜在知春亭,皇上望着天上的星星久久不说话,像是在思念什么人已思念到了极致,却又无法言语。

“珍贵妃娘娘很受宠,那她为什么会薨逝呢…”容龄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勋龄示意妹妹不要再问,他更压低了声音,“你千万别在外人面前提起,珍贵妃是触怒了老佛爷,这里头的事很复杂,我们装作不知道就是了!”

“哦…”容龄低低应了一句,她心中愈发心疼皇帝,皇帝失去了自己心爱的妃子,所以他才会显得那么孤独吧。

勋龄见妹妹们都不说话了,便又笑道,“既然从前老佛爷就让皇上纳一对姐妹为妃,现在呢,也有可能,是吧!我的妹妹们!你们现在知道老佛爷为什么亲近你们了吗?”

德龄略笑了笑,心中也有几分得意,若能嫁给天子,也是她与妹妹至高无上的福气。容龄此时才认真去听哥哥的话,聪明的她立时就明白了哥哥的意思,她想到自己降有可能嫁给自己仰慕的皇上,脸上立刻泛起一片绯红。

勋龄注意到小妹妹的反应,他指着妹妹的脸蛋笑道,“还跟我装糊涂呢,只怕是你早就心里有数了吧!”

容龄还在一旁和哥哥闹,吵嚷着不许哥哥胡说八道,德龄却早已在心中有了打算,若太后真有此意,她一定要抓住,就算皇上对自己并无此意,她也要努力帮助妹妹得到皇上的青睐,自己也就能像瑾妃与珍贵妃那样,作为一对亲姐妹而一同进宫,成为宫中尊贵的妃嫔。

夜深后,雨未停下,却已小了许多,夜里的雨缠缠绵绵,滴滴答答,顺着卷翘的房檐一直流淌下来。

载潋盖着被子躺在榻上,她辗转反侧,脑海中“容龄”的名字总也挥之不去,“容龄小姐身姿婀娜,才华出众…她能体谅贵国皇帝的心意,皇帝陛下很喜欢和她接触…”

载潋用被子蒙住头,却只感觉到窒息,并没有感觉心事轻缓,她们的母亲是法国人,那她们二人呆在皇上的身边,就真的完全可靠吗?

阿瑟已在对侧的暖阁里睡熟了,静心也已回了自己的房里休息,载潋无法入睡,只觉浑身寒冷,她翻身坐起,披上衣服,顺着回廊一直走到延趣阁后的水池旁,她一直走到水池正中的谐鱼榭内,最后靠坐在栏杆旁,一人低头看雨水在水面上溅起的涟漪。

下雨时的气息总令人伤怀,她想到自己已与皇上多年不见,分离与相思之苦一点一滴将她吞噬,自己的一片真心无人所知,更被爱人误解仇恨,如今自己已是□□,他身边也出现了更绚烂的花朵。

“格格,您怎么到这儿来了?”载潋听到阿瑟的声音,她回头去看,只见阿瑟提着一盏灯向自己走来,载潋摇了摇头笑道,“还是吵醒你了吗?”

阿瑟为载潋披上一件衣服,道,“我睡得浅,惦记格格。”载潋低头望着湖面上的波纹,眼眶一热,她攥住阿瑟的手,长长叹气,空气中升起白雾,载潋拉阿瑟坐下。

载潋望着檐外的细雨,缠缠绵绵,就像她斩不断的思念与蚀骨的疼痛,她想他们是不会再相见了。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载潋次日晌午才醒来,静荣派小厮来传话,说请她一起用午膳,也被载潋婉拒。

她胃口并不好,随意用了些饭菜便又坐到小桌前缝制衣裳,她看自己如今绣出来的针脚已比从前工整了许多,心里不禁欣慰,她累的时候便趴在桌上小睡,安若在一旁道,“格格,您若累了,奴才替您做吧?”

载潋听到她的话,才从睡意里醒来,她拾起针线继续做,固执道,“这衣裳,一定要由我亲自做。”安若与重熙见载潋如此执拗,身体也愈发不好,只是有苦难言。

德龄与容龄依旧照旨陪伴在太后身边,可太后却逐渐发觉了异样,她之前留德龄与容龄在身边,是因为她二人在西方长大,也受洋人们的欢迎,自己也就能更好地打探洋人们的心思。而如今,她却逐渐发现,这姐妹俩似乎并不全心全意忠心于自己,尤其那个小丫头容龄,她总听到风声,说容龄很喜欢跑去瀛台见皇上。

太后最担心的事发生了,本来西方各国就一直支持皇帝亲政,而反对她掌权,现在这个在西方长大又洞悉洋人心思的容龄,越来越和自己的政敌皇帝亲近,岂不是要帮洋人与皇帝通气,架空自己吗?

太后越想越怕,她最憎恶的康有为还逍遥在海外,康在海外的状况皇帝一直想要知道,她之前一直派人封锁皇帝的消息,不让皇帝轻易得知康有为的消息,更不让皇上与外界联络。

现在容龄频繁与皇上相见,容龄在海外长大,她的父亲又是驻法公使,一定知道康有为的消息,所以太后必须要阻止容龄与皇帝日益的亲密,以防止她担心的事情发生。

“小李子!”太后怒不可遏地拍案怒吼,她将李莲英叫到自己身前来,她缜密地思考了许久才道,“小李子,今儿德龄和容龄俩丫头怎么还没来?”

李莲英含胸道,“太后,德龄姑娘已经在外头候着了,您方才不知想什么事儿,奴才和您说了,您都没听见。”太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抬头望了望窗外,只见德龄一人站在门外,她压低了声音问李莲英,“那容龄呢,她怎么没来?!”

“回太后,这奴才就不知道了,不过奴才近来总听说,五姑娘顽皮,喜欢在宫里乱走乱逛,好几次走到瀛台去了。”

太后心中的怒火与担忧愈演愈烈,她必须要在大火燃烧前就将火苗彻底扑灭,不能给容龄和皇帝留任何机会。可她目前还不能赶走她们姐妹俩,毕竟她们是驻法公使官员的女儿,因为特殊的经历,在京城内已小有名气,洋人们也都信任她们,现在若是驱赶了她们,一定让人非议,也给洋人可乘之机,让洋人们骂自己小气。

太后左思右想,她想到一条“妙计”,她需要一个人来分散皇帝放在容龄身上的心思,只要皇上自己不愿再见容龄,容龄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到瀛台去。

太后心生一计,她得意地笑了笑,她看向站在门外的德龄,却吩咐李莲英道,“去,让她今天回去吧,你去给我办件事,把载潋给我带进宫来,就说我担心她了,想见她,让她立刻来见我。”

载潋得到太后的旨意时只感觉诧异,自从庚子以后,自己的假意归顺逐渐暴露,太后就将自己抛弃,为了报复自己的不忠,太后更是从中挑拨离间,挑拨皇上恨自己,通过小太监的嘴让皇上以为珍妃之死是自己怂恿的,让皇上以为自己与载沣的“决裂”是忘恩负义,是辜负醇贤亲王与福晋,再任由皇上处罚自己,太后对此都从未表达过关心,现在又为何要见自己?

可载潋如何能抗旨不遵,她放下手中的小孩衣裳,见外头还下着雨便让静心取伞来,静心将载潋新做的玉兰梅花木柄伞取来,载潋却让她去换一把。

静心与安若重熙陪着载潋一同入宫,她坐在马车内神思恍惚,不知已有多久没有踏上这条路,不知如今又要面临什么,不知是否能有机会再见深宫之中的他。

马车在窄路处停下,地面泥泞不堪,载潋掀开帘子,只见窄路上已有一辆马车在经过,自己的马车正在避让。

对面行来的马车上悬挂着“醇”字,她怔怔望着,只见对面马车的帘子也被掀开,她看到车内的载沣与幼兰。载潋与载沣的目光交汇,马车缓缓挪动,她心底恸然,却没有说话,自己被太后记恨报复,而自己与兄长的“决裂”,不再往来,才真正保护了他。载潋告诉自己不能心软,不能功亏一篑,不能害了他,便将帘子狠狠放下。

而幼兰也发觉了载潋,她一把替载沣放下了帘子,厌恶道,“什么人啊,王爷也看。”

载潋入宫后只见四处寂静,许久未曾踏足,却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载潋来到仪鸾殿,殿内仍旧寂静,她不见太后身影,一直走到偏殿内,她才看到半靠在茶几旁逗鸟儿的太后。

正服侍太后的宫女正是灵儿,载潋曾帮助过她,她如今见了载潋,心里不免亲切又激动,却不能表达。载潋规规矩矩向太后行礼,太后才挥一挥手,示意灵儿拎着鸟笼下去。

殿内转瞬只剩太后与载潋两人,太后伸出一只手来,载潋抬头看见,仍旧不敢起身,她跪着向前挪了两步,以手搭住太后的手。

太后却狠狠甩落载潋的手,她又将手放在载潋眼前,载潋便换了另一只手搭住太后的手,太后仍旧将她的手甩去,她愈发靠近载潋,最终以手勾住载潋的下巴。

太后望着载潋的容颜,缓缓道,“多么姣好的容貌,如今憔悴成了这样。”载潋一动不敢动,也不敢直视太后,唯有垂着眼眸道,“奴才惶恐。”

太后将载潋一把拉起来,拍一拍眼前的椅子,示意她去坐,载潋退着步子坐下,仍旧低着头,不敢看眼前的太后。

太后长出了一口气,叹道,“有日子没进宫了吧,我还以为你将我忘了,不再惦记你的主子了。”载潋又立时跪倒,叩头道,“奴才不孝,戴罪之身,无颜面圣。”

“你起来吧!”太后的声音里带了些笑意,她摇着头笑道,“你这心里头想的是什么,瞒不过我,我知道你打小儿就怕我,你心里和皇上亲,一直是这样,对吗?戊戌年时我强迫你做我的耳目,是为难了你的。”

载潋不肯起身,仍旧跪在地上,太后将她的头扬起来,道,“不敢起来就看着我!”载潋仰头望向太后,一言不发。

“你怕我,可你不该骗我!载潋,听说了德龄和容龄了吧,你觉得她们怎么样?”太后直直望着载潋,载潋只道,“回太后,奴才未曾见过两位姑娘,不敢妄加评议。”

太后松开载潋的脸,她靠回到卧榻里,悠悠道,“她们是在西方长大的,她们的母亲是法国人,洋人们都和她们亲近,我留她们在身边本是好意,可现在,她们刻意接近你的皇上,这样的人,才从海外回来,还有洋人的血脉,不是咱们自己的人,若是害了皇上可怎么好?毕竟她们是女眷,容易让人放松警惕,别到时犯下瞒天过海的大罪,我还被蒙在鼓里不知呢。”

载潋浑身冒起冷汗,太后的话竟如此耳熟,当年戊戌时,自己在暗中为维新党人奔走传递消息,自己与维新党人想的也是“自己身为女眷不易被人察觉怀疑”,现在太后故意这样说,是想明白告诉自己,当年自己所做的事她早已了如指掌,这条命也是她留的,如今到了向她“报恩”的时候了。

“太后想让奴才做什么?”载潋冷冷开口问道,太后仍旧笑道,“让你去见见你日思夜想的皇上,帮我看看,他是不是经常和容龄见面,见了面他们聊些什么?替我看住了容龄,别让他们轻易见面。我让你这么做,你应该高兴才是,既给了你见皇上的机会,还帮你扫除块儿心病,我若猜得没错,你在载泽府里知道皇上和容龄亲近时,可有得受吧!”

载潋心中冷冷地笑,太后哪里是担心德龄与容龄害了皇上,分明是害怕她们去给皇上带来海外的消息,害怕皇上会和洋人们搭上联络。

“太后怎么还肯信任奴才呢?”载潋跪在地上冷冷地问,太后听罢后还是笑,她抿了口茶道,“你说不说实话也不要紧,但你只要来了,你一出现,皇上就一准儿分心,会把放在容龄身上的心思挪回来。皇上要是自己不想见容龄,他们就绝对见不了面。”

载潋点了点头,太后最终笑道,“你往后就像从前一样,每日按时进宫来给我请安,不过你记着,请安是假,替我办事儿才是真。”

载潋离开时心中也有犹豫,她不知德龄与容龄真正的为人,便不能草率下定决心,若她二人真的会伤害皇上,她绝不犹豫,一定要阻止她们与皇上亲近,可若她们二人是真心敬重皇上的,还能为皇上带来外面的消息,还能为他带去快乐…

载潋宁愿冒险不遵太后的旨意,保护她二人。

载潋一路恍恍惚惚,竟撞上一个低着头匆匆跑过的女孩,安若将载潋扶稳后,载潋才看清眼前人的眉目,眼前的女孩眉清目秀,鼻梁高挺,肌肤雪白,眼角眉梢处全是烂漫。

女孩手中捧着花,她见自己撞到了载潋,连忙退后两步福身行礼道,“奴才向这位福晋请罪了!福晋您没事吧?”

载潋心中疑惑,怎么眼前人张嘴便喊自己“福晋”,她又是谁呢?载潋见她手里捧着一束正盛放的花,她爱惜地抱着花,生怕怀里的花受伤一般。

“你是谁,怎么见面就喊我福晋呢?”载潋轻笑着问她,也扶她站起身来,女孩儿抬起头去,目光与载潋交汇,她眼角清澈见底的笑意竟像一阵清风拂面,让载潋枯寂的心为之震荡,宛如枯木又逢春一般生机盎然。

“我叫容龄,给福晋请安了,福晋吉祥。”载潋屏气凝神,她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年轻貌美的女孩儿,竟真如立德夫人所说一般,是个言行与举止都端庄优雅的美人。

“哦,你就是…”载潋自言自语,感叹命运的奇妙,容龄抱着花抬头问载潋,“福晋认识我吗?”载潋连忙摇头,“不认识,我还想问你呢,为什么见面就喊我福晋?”

容龄不假思索便脱口笑道,“奴才的哥哥和姐姐叮嘱的,说在宫中遇见了什么贵夫人,就要喊福晋,总不会得罪了人的。”

载潋闻言轻笑,也因遇见她而怀念自己年轻无虑的时候,载潋笑道,“你姐姐是个聪明的人,你也是。”

“多谢福晋夸奖,奴才自认为不算聪明,可前几天,万岁爷也夸奴才聪明,奴才就相信了,奴才一定是不笨的。”容龄明媚地笑着,她与载潋一同走,载潋的心隐隐作痛,她想皇上一定是很欣赏也很喜欢容龄的吧。

“别叫我福晋了,我是泽公爷的侧福晋,别喊我福晋了。”载潋随口向她笑道,又问她道,“你抱着这些花要去哪儿?”

容龄面向着载潋答话,总是一份礼貌与尊重,“侧福晋,奴才要去瀛台,奴才想见皇上呢,在西方,花是用来表达爱意的,我也想送皇上一捧花,我想让他高高兴兴的!”

载潋侧头看了她一眼,女孩儿的认真与真诚都写在脸上,目光清澈得见底,载潋在宫内见了无数心思诡谲之人,她自己也在一复一日的浸染中变得越来越世故,而这样的目光已让载潋觉得久违了,连她自己也向往起来。

如此明媚可爱的女子,她以花表达的爱意,让载潋都不忍心拒绝。

载潋想到太后如今已开始警惕她,可她还丝毫没有察觉,她也不可能与太后的老谋深算相抗衡,更不会想象得到宫中人心的复杂与黑暗。她现在一个人要跑去瀛台,如何能瞒得过太后在宫中的耳目。

“对了,我也要去瀛台,我陪你一起去吧。”载潋淡淡笑着,她为了替容龄分散宫中眼线的注意,决定和她一起前往。

容龄却立刻信以为真,完全没有多想,她笑道,“那太好啦,侧福晋,您和奴才一起去吧,人多热闹,皇上肯定会更高兴的!他那里总是清清冷冷的,奴才才想去陪陪他。”

载潋已许久没有来过瀛台了,这里的一切陌生又熟悉,思念如同南海内的湖水,深不见底。她带着容龄走向瀛台外的翔鸾阁,她支走在外的侍卫道,“我今日奉太后旨意来到此处,你们都下去吧。”

侍卫们都已听说太后今日传召了久未进宫的三格格进宫,现在又听到载潋亲口说奉太后旨意,便信以为真,自动为她们架起通往瀛台的浮桥,退向两侧。

容龄的步伐极为轻快,她捧着花一蹦一跳走远,走了很远后才发觉载潋还在身后,她转过身来笑道,“侧福晋,快点呀!就快到了!”

载潋点点头,含着笑走在她身后,直到她二人来到涵元门外,载潋听到大门作响,她远远看见孙佑良与王商一同迎出来,孙佑良见了容龄便笑道,“五姑娘!你可来了,万岁爷念叨您半天了!快请吧!”

“诶!谢谢孙公公,我今日给万岁爷采了花,万岁爷会喜欢吧?”容龄盈盈笑着,她小跑着就要进去,却最终想到载潋还在身后,她回头喊道,“侧福晋,您怎么不来呢?”

载潋站在远处向她挥了挥手,她加紧几步来到容龄身后,拉住她向她笑道,“我就不去了,你去吧,记着我几句话,往后对宫里别的人,别像今日对我似的,问什么就答什么。”

年轻的小容龄歪着头想不明白,载潋只拍拍她的背,道,“去吧,皇上在等你。”

容龄听到“皇上”二字,笑容重新绽放在脸上,她应了一声,转身跑远了。

载潋仍旧呆站在原地,王商听见皇上正喊他,不得不小跑着跟了进去,涵元门外只剩下了孙佑良与载潋。

“三格格…”孙佑良含着泪跪倒在载潋面前,他垂着头痛哭流涕,“三格格!您如今好吗,奴才无能,不能为您证明清白!奴才…对不住您的恩情!”

“起来吧,佑良。”载潋呆愣愣地望着涵元门的影壁墙,它遮挡住了载潋望向他的目光。孙佑良站起身来,载潋只问他道,“我问你,你如实告诉我,皇上,很喜欢她是吗?”

孙佑良咽了咽口水,他转头望了望涵元门内,又望一望载潋,不忍告诉载潋真相,载潋不觉轻笑,“我都说了,你如实告诉我。”

孙佑良才点一点头道,“万岁爷的心意奴才不敢揣测,不过每次五姑娘来,万岁爷总是高兴的,也喜欢说笑了,往日里奴才们都不见万岁爷笑的。”

风卷起载潋的头发,连同她眼角边唯一一点泪都风干了,她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你去吧,侍奉好皇上。今日我来过的事,你和王商,一起都忘了。”

涵元门缓缓合起,载潋转身离开,她似乎听到风中传来皇上与容龄的笑声。

静心上前来扶住载潋,忧心忡忡地望着她,载潋却似乎比在府中时有气力了许多,她走过浮桥,离开瀛台,她来到侍卫面前,面不改色道,“我今日来传太后的口谕。”侍卫们面面相觑,交换了眼神后乖顺跪倒,载潋仍旧面不改色道,“往后容龄丫头要来瀛台,尔等不得阻拦,自动为她让行。”

侍卫们呈下懿旨,却不明为何,毕竟太后从前是禁止一切人和到瀛台来往的。载潋知道他们心中会有疑,便又笑道,“太后圣心圣虑,尔等无需揣测,为她放行就是。”

载潋离开了瀛台,她能为容龄做的,她都做到了,若非孙佑良亲口告诉她,皇上见到容龄就会笑,她也不会冒如此风险。

静心已担心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格格,这假传太后懿旨,可是要砍头的大罪!更何况您这话传的,正和太后的意思相反…”载潋轻轻笑着,她缓缓合起眼来,深吸一口气道,“砍头…那就砍吧,我连活着都不怕,还怕死吗。”

容龄将花交给了载湉,载湉将花插进装满水的花瓶里,他望着眼前的花笑,“真好看,尤其这几朵百合,白得真干净。”

容龄激动地笑道,“万岁爷喜欢就好!若是万岁爷喜欢百合,那奴才下次来就专门带百合来。”载湉抚摸着百合花,轻声道,“许久没闻见百合的花香了。”

容龄不知要和皇上继续聊些什么,怎样才能哄他高兴,便随意聊起来道,“奴才今日来之前,还遇见一位很温柔的夫人呢,我撞倒了她,她也不怪我,还帮我躲过了瀛台外侍卫们的刁难!她带奴才一路来到这里,真可惜,她却不进来,不然一定很热闹,皇上一定很开心。”

载湉看着手中的书,一边听容龄讲有趣的故事,他随口笑道,“你是小孩子,你不懂,朕不喜欢热闹,朕喜欢清静。”容龄小跑到载湉的书桌前,她望着载湉读书,又笑道,“皇上,她不是宫里那些叽叽喳喳的贵夫人,奴才还挺喜欢她的!”

容龄挡住了载湉看书的光,他放下手里的书,淡笑着问她道,“那她又是谁,宫里的人就这些,你还认不全吗?”

容龄回忆了许久,才回忆起片段,她托着下巴,眼睛望向远处,断断续续道,“啊,是,是泽公爷的,侧福晋,对!侧福晋!不是福晋。”

载湉的瞳孔震动,他的周身一软,竟要摔倒。难道她今日也来了…

载湉回忆起罗丝的话,又想起刚才容龄的话——“她还帮我躲过了侍卫们的刁难!…”载湉只觉心要从胸腔中跳出来,她来了,一定是她来了,每一个梦回的时刻,她都会出现在梦中,不留一句话就离开。如附骨之疽一般顽固的思念又将他吞没,他却顽抗地站起身来,他要在梦外见到她。

他冲出涵元殿,一路飞奔,风声在他耳畔呼啸,他推开所有试图阻拦的人,一直跑到涵元门外,他站在湖水岸边,远处的南海正是一片湖光潋滟,可是早已不见她的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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