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连奚闭上眼, 声音沙哑地说道。
捩臣和更夫纷纷看向他。
捩臣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他伸出右手,在空中轻轻一抹。
会议室中, 那股若有若无的清淡香味渐渐变淡。同时, 遮挡着屋内情景的结界也随之消散。走廊里, 一个女护士忽然瞥见屋内这一家人奇异狼狈的行为,她惊讶地睁大眼, 赶紧推开会议室的门:“诶你们这是怎么了?”
响亮清脆的开门声如同一道警铃,在李家四人和律师的心头作响。
五个人瞬间回过神, 他们齐齐发愣, 抬头看向那站在门口的女护士。
护士走进屋, 想要扶人,还没走近, 就听一道道凄惨尖锐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
李家两个儿媳惨叫着爬了起来,跑出会议室,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李家两个男人也面色惨白, 浑身发抖, 屁滚尿流地跟着跑了出去。
在他们的身后, 贼眉鼠眼的律师还没从幻境中缓过神, 他呆呆地看着女护士,忽然好像看到什么恶鬼,一下子冲上去就要掐女护士的脖子。
“是你不放过我的, 是你不放过我的!”
这时一个医生从走廊路过,见到这情况赶忙进屋, 将徐律师扯开擒住:“你干嘛!”
女护士惊恐未定, 躲到一边。
徐律师:“你的案子关我什么事, 他□□没被判是你证据不足,跟我没关系,跟我没关系啊啊啊!”
医生护士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
很快,越来越多的医生护士跑进会议室。
医患办的工作人员看到会议室里狼藉的场景,也是大惊,问:“李家那些人呢?”
小护士摇头:“不知道,我进来的时候他们跟发了疯一样的跑了,根本不给人说话的机会。”
工作人员也摸不着头脑:“那这个呢?”
小护士惊魂不定地看着还没完全清醒的徐律师,她摸了摸自己还有些发痛的脖子。这个矮瘦的律师刚才掐她时,用了很大力气,完全是往死里掐。要不是看他精神似乎出了问题,小护士肯定不能就这么放过对方。
小护士心里气愤,道:“他好像脑子出问题了,要不送去精神科看看?”
“唉,也只能这样了。”
说干就干,工作人员叫来了几个保安,将还在发疯的徐律师送往医院精神科。
走出会议室大门时,一个工作人员停下脚步,看向连奚。他思索片刻,想到:“你好像是李家那边的朋友吧。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你能联系到李家人么。”
连奚没回答,而是问:“刚才我听医生说,今天是最后的解剖期限了?”
工作人员点头道:“对。一般来说,法医解剖都在48小时内进行,如果尸体保存完好,时间可以延长七天。今天就是最后的期限了,要是李家人再不同意解剖调查死因,以后就没机会了。这事也麻烦你跟他们说一下,我这边也会继续联系的。”
安静的医院走廊里,徐律师被几个五大三粗的保安架着胳膊,送往精神科。他如同一只瘦小的鸡仔,胡乱地在空气中踢脚,嘴里念叨着各种胡话。
渐渐的,这些人走远了。
更夫:“大人,那个律师应该要过几个小时才能清醒,因为小的给他多用了点彼岸花香。”
“没事。”连奚轻轻摇首。
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连奚的神色,更夫眼珠转动,在心里揣摩起连奚对那家人真正的看法。很明显,刚才那家人是那个死掉的李大叔的亲戚,而连奚对李大叔非常好。不过看上去,连奚似乎不喜欢那家人。
想来也是,要是喜欢,绝不会让他动用法术,坑李家人一把。
更夫放下心,嘿嘿笑道:“大人,小的有件事没说。那彼岸花用了后,其实是有副作用的。如果意志不坚定,在幻境中过不了自己那一关,那么在往后的几年时光内,会经常做噩梦,梦到今天所看到的一切。当然,要是问心无愧,就不会有大碍。”
闻言,连奚讶异地看向更夫。更夫朝他咧开白牙,笑了起来。
天天做噩梦,梦到自己做过的亏心事,似乎并不是大事,只是做个梦而已。然而古人常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当“鬼”已经真正敲门后,那这一场场的梦魇就不再是虚幻的梦,而会真正影响到人的精神状态。
李家四人可能还会好点,他们见到的“鬼”只是自己的父亲。那徐律师就危险了。从他竟然会把护士认成“鬼”,还想要掐死对方来看,他心中的恐惧早已深埋,很难剔除。
但总而言之,这五个人未来的几年都会很不好过,甚至会影响极大。
但是连奚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随口应了更夫的话。
连奚:“嗯,知道了。”
李家人已经走了,医患办的工作人员也忙着去联系他们。连奚再在这里待下去也毫无意义。他离开会议室,刚走到电梯门口,便见到李有德联系的那些三姑六婆吃了晚饭,正用指甲剔着牙,大摇大摆地走向会议室。
“二叔公家的两个儿子真有钱啊。”
“那要不然呢。我跟你们说,那个李有义可是大学生,你们二叔花了多少钱让他考了大学。那个李有德也不错了,上了个职校,有文化着呢。”
“二婶子走得早,二叔可真不容易。就是福薄,两个孝顺儿子好不容易长大了,这刚要享福就走了哇。”
“唉!”
乌压压的人从连奚三人身旁走过。
李家亲戚来的都是大爷大妈,个头不高,捩臣低头看了他们一眼,只能看到头顶,没兴趣地直接移开。更夫则觉得有趣多了,他看着这一群老头老太从自己身旁走过,等他们全走远了,笑呵呵地对连奚说:“这里面肯定有人活不长了。”
捩臣挑眉道:“你能看出凡人生死?”
更夫挤眉弄眼:“哪能啊。大人您都看不出来,小的哪有这能耐。所谓生死有命,这些都归六道轮回管。不翻开生死簿,连阎王都不知道谁什么时候会死。但是这种上了年龄的人最好不要插手这种不干不净的丧事,这叫沾了死气。亡者走得开心,后人给他办得好,那死气便是喜气。要是亡者死后有怨,后人还要做一些无耻卑鄙的事冲撞死者,那这死气可就变成了晦气。”
电梯到了,更夫用一句话总结:“所以做凡人其实不容易啊,随随便便就可能招惹一堆麻烦。”
“难么。”
更夫看向连奚。
连奚伸手按向电梯按钮,双眸微微垂下,语气平静地说道:“做人很简单,不义之财不取,不仁之事不做。不愧天地,对得起良心,就能做得好人。”顿了顿,他抬起头,静静地看向更夫:“难么?”
更夫愣住,哑然无言。
电梯门缓缓关上,捩臣默不作声地看着连奚。明亮干净的灯光下,青年清瘦高挺的身躯如青竹般,灯光照耀其上,映出熠熠光辉。
察觉到男人的视线,连奚回过头,两人四目相对。连奚心想捩臣可能是觉得无聊了,便道:“就快回家了。”
捩臣双手插进口袋,低低地嗯了声,目光从青年清秀的眼眸上移开。
电梯一层层地向下移动。
连奚:“你有办法查出来,李大叔的死有没有问题么。”
捩臣倏地抬眸看他,更夫也愣了愣。
这一次,捩臣正要开口,却被更夫抢了先。更夫想都没想,这种相当职业性的事,往常连奚都是在和他说话,这一次肯定也不例外。更夫无奈道:“大人,这件事……小的倒真不好弄。”
更夫面露为难:“小的只是九道十八鬼差之一,放地府,就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官。查询凡人生死,至少得到阴律使级别才能有这职权。”
更夫曾经说过,九道十八鬼差是地府最底层的官员。当然,地府还有很多衙役连官都算不上,但要是真正地说起地府的官职体系,他们这些黑白无常就是最低级的了。
往上,是孟婆、牛头马面这些阴律使;再往上,是四大判官。最后,便是十殿阎罗。
“未必没有办法。”
连奚和更夫齐刷刷看向捩臣。
高瓦数的亮灯下,一身黑衣的男人淡定地勾了唇,语气淡淡:“金真玉光紫文。”轻描淡写的六个字落下,只见捩臣右掌一翻,一本泛着紫光的金色册页浮现在他的手中,接着他双指并拢,在空中点下一笔,落在这本册页上,同时低声冷道:“……酆都敕令!”
下一秒,小小的电梯间里,阴风四起。
同一时刻,在捩臣喊出“金真玉光紫文”六个字时,电梯间的摄像头就出现了信号紊乱。医院保卫室里,一个监控视频出现雪花。负责查看监控的保安正在吃外卖,过了半分钟他才发现不对,给同事打电话:“老王,办公楼的电梯监控好像坏了,找人去修啊。”
他并不知道,被干扰了信号的电梯间里,此时此刻,黑色阴气奔腾而下,寒气逼人!
当电梯停到一楼时,金色册页也晃动结束,乖巧地回到捩臣手中。
黑色阴气眨眼间消失得一干二净,电梯门叮的一下开启,几个小护士走进电梯,奇怪道:“怎么有点冷,开空调了?”
这时,连奚三人已经走出电梯,离开了医院的办公大楼。
走出大楼,已是夜晚。月色皎皎,微冷的秋风吹动医院花园里的矮景树,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连奚无声地注视捩臣,他在等一个答案。
手指一动,捩臣将金色册页收起后,也抬目看向连奚。顿了顿,他道:“他的死确实有些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