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百顺见到刘宝禄微微一怔,下意识的问了句:“宝禄,你来了……”刘宝禄闻言支应了一声,紧接着又问道:“七哥,老卜头儿在吗,我可是偷着来的……”
话音刚落老卜头儿便从屋中探出了脑袋,随即便招呼刘宝禄进屋说话,杨百顺有心想进屋看个究竟,可一见自己师傅老卜头儿那双眼神儿,当即便老老实实的留在了院子继续干自己的农活。
老卜头儿和刘宝禄在屋中一唠就是大半天,直到天黑的时候方才离去,此后隔三差五刘宝禄都会偷偷来找老卜头儿,一呆就是半下午,杨百顺几次想偷偷看看,却始终没有这个胆子。
平湖最后期限的前三天早上,刘宝禄匆匆来到老卜头儿的家中,进屋之后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便匆匆离去,当天下午还是那位衣着考究的官员乘坐小汽车来到了南梁农场,抬眼一看那片野湖丝毫未动,当下一句话没说,直接拂袖而去,第二天一早,村里的大喇叭就开始广播了,从头到尾都在强调围湖造田对于社会主义建设的重要性,老老村长知道,这些话其实就是说给这些南梁农场的干部听的,话锋直指自己。老老村长刚刚端起粥碗,筷子还没有拿起来,大队一把手便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道:“刘村长,你咋还还有心思喝粥咧,你快出去看看吧,来了一伙人,说是要强行平湖咧……”
老老村长闻言云淡风轻的说了句:“上面不信邪,非要平就让他平去,这些天我也琢磨明白了,不闹出点动静来,上面就不会死心,你着个啥急咧,坐下,吃没,家里的,再盛一碗出来……”
大队一把手闻言一怔,等到老老村长的媳妇把粥端出来后才反应了过来,当下又急道:“哎呀,你还喝个什么粥咧,走,快跟我走……”“坐下!”老老村长冷不丁一声厉喝让大队一把手吓了一跳,看着神情自若的老老村长,当下也只好端起碗喝起粥来,和老老村长不同,大队一把手三口两口就喝完了粥,都没有品出这粥是个什么滋味,再看老老村长,一口粥一口咸菜,居然吃的有滋有味。老老村长慢慢悠悠的喝完了粥,又掏出烟叶抽了一锅,这才心满意足的站起身来,道:“走,咱们去看看热闹……”
二人不紧不慢的来到湖边,只见这一队精壮的汉子正干的热火朝天,大队一把手看罢多时有点不大敢相信,当下念叨了出来:“怎么这些人干起活来就没事,我这一把岁数只见过欺生的,难道说这片野湖它欺熟?”老老村长见状冷笑道:“欺熟?我看它不是欺熟,人来欺人,佛来欺佛,去,给咱村里的卫生所通知一下,今天把门关了,有事的回家干自己的活,没事的找个理由请假,工分儿村里给补上……”
大队一把手摸不清老老村长这葫芦里卖得究竟是什么药,也只好按照老老村长的吩咐行事,正在湖边指挥平湖的工头儿看见老老村长也背手站在湖边看热闹,当下一脸贼笑的走了过来,道:“老村长,按理说您是我的前辈,这话不应该我说,可是眼下时代不同了,我们要时刻紧跟伟大领袖他老人家的脚步,凡是他老人家做出的决策,我们都必须坚决维护;凡是他老人家的指示,我们必须始终不渝地遵循,要紧抓当前的形势,才能多快好省的建设社会主义,早日实现……实现……那个啥的最高理想……”
不等这个小工头儿说罢,老老村长不耐烦的一摆手,道:“少他妈在我面前扯几把蛋,告诉你这片湖动不得,你们不信将来有你们的好果子吃,别拿他老人家来压我,就是你们这些抱大腿捧臭脚顺风接屁的货把好好的东西都给整糟蹋了,他老人家咋咧,他老人家办事情也要从实际出发,不能想当然的蛮干……”
老老村长这番话一出口,工头儿的脸色顿时变了,在那个风风雨雨的年代,这种话说出口无异于自寻死路,也许这番话一字不落的上达天听,伟大领袖他老人家无与伦比的人格魅力和道德修养并不会把老老村长怎么样,可是别忘了阎王好见小鬼难搪,这一层层难缠的小鬼岂能容你如此诋毁最高指示?
工头儿脸色一变,正想对着老老村长上纲上线的进行批斗的时候,陡然间只听湖边传出一声惊呼,紧接着惊呼之声接二连三的传了出来,只见一个个精壮的汉子倒栽葱一般倒在了湖边,其中一个倒霉的汉子离的水边近了点,好似一根木桩一般直接栽进了湖中,工头儿见状大惊失色,当即开始呼救,那个倒霉的汉子刚刚跌入湖中,水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猛地一拽,那个汉子当即便沉了下去,工头儿来到湖边抬眼观瞧,只见湖水荡漾,连条鱼的影子也看不到,根本看不出这个汉子怎么能够一瞬之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工头儿这么一喊,其余那些刚刚四散而逃的精壮汉子急忙迅速赶回来救人,将所有倒下去的汉子们抢救回来之后,工头儿立刻吩咐将人送到卫生所,可是等人来到卫生所前一看,这才发现卫生所居然关了门,工头儿当即气的大骂,不过也毫无办法,只好派人联系车辆,将这些着了道的汉子们及时送往医院救治。
老老村长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这些汉子们,转身一回头的工夫却见到老卜头儿就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平静的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更加令老老村长意外的是,自己的儿子杨宝禄也站在他的身边,一瞬之间老老村长似乎明白了什么,当下厉声喝道:“宝禄,跟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