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我走的时候,皇阿玛还身体健朗,怎么短短不过数月,竟会病重得下不了床!”胤禵忧心忡忡,百思不得其解。
胤禵手底下的诸位大将蠢蠢欲动,纷纷提议胤禵火速班师回朝。
“大将军,现在都火烧眉毛了,您应该尽快回宫见皇上才是,以免他人抢了先机。”
“是啊,事关大清国本社稷,耽搁不得,大将军还在顾虑什么,尽早回宫面圣,以免误了时机。”
此时此刻,胤禵一身铠甲戎装,站在西陲地形图前,却良久迟疑着不肯决断。
“属下素知大将军的雄心,扭转乾坤,改天换地,就在今时此日,快速回宫吧,再晚就来不及了!”耳畔不断有人催促。
胤禵在众人的鼓动下,大军整顿,预备拔营回京。
就在他策马踏出军营的片刻,年羹尧却带着一众人马,飞奔而来,截住了他的去路。
胤禵拨转马头,高声道:“年将军不要拦我,皇阿玛病重,我要回宫探望。”
年羹尧翻身跃下马,上前揪过胤禵手上的缰绳,叱道:“你糊涂啊!眼下回去无疑是送死!”
胤禵愕然,不明所以。
“你手持重兵,不得皇上旨意,私自带兵回京等同于谋逆。”
“大军原地驻守,我只带两名侍卫回去,有何不可?”
“你若弃西北战事和军民于不顾,即使回到宫里,又以何面目觐见皇上?!更何况,眼下皇上染恙,朝中局势动荡,此等微妙之际,你孤身跋山涉水,只怕入不了京城就会遭殃!就算你入了京城,只怕也进不了皇宫的大门。”年羹尧苦口婆心,再三劝谏。
胤禵紧抿着嘴,又是忿怒又是焦躁,倏地扬起手中的马鞭冲年羹尧兜头打去,年羹尧一把抓住,两人马上马下,僵持在原地。
——
入夜时分,天边压着最后一抹残云。
三阿哥胤祉带领着数名随从,来到了养心殿外求见。
当值的侍卫们道:“皇上正在休息,闲杂人等不得惊扰。”
三阿哥一时气急,扬声道:“我是闲杂人等吗?我要见皇阿玛,都给我滚开。”
侍卫们重复道:“皇上正在休息,闲杂人等不得惊扰!”
“滚开!”胤祉正要往进硬闯,隆科多却款步从殿内走了出来。
“大胆,谁允许你在此咆哮宫廷!”
“我要见皇阿玛!”胤祉犟嘴道。
“臣也是奉旨办事,不得皇上召见,谁都不可以入内。”隆科多举止从容,不亢不卑。
“你奉的谁的旨,皇阿玛若真有此意,你倒是把圣旨拿出来给我瞧瞧!”三阿哥胤祉不依不饶。
“诚亲王。”隆科多突然提高了嗓门,定定地看住他的眼睛,字字铿锵地说:“皇上身体抱恙,需要安心静养,你若再不离去,微臣只能治你大不敬之罪。”
“你敢!”胤祉挺身上前,咬牙切齿。
隆科多不说话了,也并不让步,只是一动不动,理直气壮地盯着他。
胤祉跟他对视了片刻,气势上却渐渐落了下风,有些沮丧的样子。
三阿哥走后,隆科多孤身来到了殿内。
康熙躺在病榻上,眼睛半眯着,几不能语。
隆科多道:“皇上,这宫里终究不是静养之地,微臣恳请皇上移驾畅春园。”
康熙阖了阖眼,虚弱地抬起一只手来,在空气中抓着什么。
隆科多凑近了些,只听得康熙气若游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胤礽……朕……朕要见……要见胤礽!”
隆科多瞪大了眼睛,暗暗吃惊,忙颤声道:“皇上,胤礽乃戴罪之身,此时召见有违祖制,万万不可啊!”
康熙瞪直了浑浊的眼睛,枯瘦的双手在半空中探抓着,片刻后,又垂落了下去。
——
此时此刻,咸安宫内,万物萧条,冷冷清清。
头发花白的胤礽提着一大桶水,吃力地往前走着,走着走着,他目光凝住,没由来地手指一松,水桶砸在了木质地板上,水花四下溅落。
蓝齐儿闻声走了出来,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胤礽回过头看着她,脸色有些苍白:“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心里突然慌慌的,有种不详的预感!”
蓝齐儿挺着大肚子,上前挽住他一只手,柔声安慰道:“你肯定是太累了,快回屋歇着吧!”
胤礽摇摇头,心底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眼神连连波动着,他松开蓝齐儿的手,忽然发疯似的冲到大门口,用拳头砸门,大声冲外头叫喊起来:“来人啊,来人啊!”
他喊了许久,却没有人回应。
胤礽渐渐的有些绝望,身子倚着门柱滑落下来,坐在地上,嘴里喃喃着:“皇阿玛,儿臣想你了,儿臣想见你一面,皇阿玛!”
看到他这个样子,蓝齐儿有些难过,一时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胤礽仰起头来,夜幕下一轮朦胧的镰刀月,像一把尖锐的匕首,刺向了天空。
——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凌晨,西郊的畅春园,康熙的病情突然加重,抽搐不止,隆科多下令封闭九门,全城戒严,同时让正在南郊天坛主持祭天仪式的皇四子胤禛急速赶来。
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此时此刻,康熙躺在帏帐内,体型消瘦,虚弱得不成人形,但是他的眼睛一直拼命大睁着,他在等待着什么。
巳时已过,胤禛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康熙身边,他伸手撩起帐子,呆呆地审视着病入膏肓的父皇。
康熙的呼吸很不均匀,胸口一起一伏着,双手在被子上痉挛地乱抓,很是难受的样子。
胤禛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情景,慢慢的,他冰冷的眼神变得潮湿起来,他俯下身,低低地唤了声:“皇阿玛,儿臣来看你了。”
康熙吃力地侧过头来,干白的嘴角一张一翕着,很微弱地问:“外面…是不是…起风了。”
胤禛扭头看了看窗外,遂即郑重地点头。
康熙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弥音,嘴巴微张着,忽然朝他伸过手来。
胤禛连忙跪下身来,紧紧握住康熙一只手。
“皇阿玛,你安心静养,切莫悬念国事。”
康熙闭了闭眼睛,气息越发的微弱,苍白的嘴角却斜起一丝迷离的苦笑:“自秦以来…一千九百六十余年…称帝而立有年号的二百一十一人,在这些人当中,我玄烨在位最长,我已经很满意了!”
胤禛急吸口气,正色道:“皇阿玛说的是,皇阿玛在位之久,前无古人。”
康熙的眼神晃荡着,四散开来,又断断续续地道:“在位之人事繁,没有喘息的机会,享年不永,十分自然,我想日后也不会有人超过一甲子的。”
“是,皇阿玛说的是!皇阿玛在位之久定会后无来者!”胤禛反复握紧了康熙的手,连连颔首示意。
康熙安静了一会儿,又撑着口气,羸弱地道:“我想再长些,再久些,也不过是个空,还是到此为止吧!”
胤禛的肩膀微微颤抖着,摇了摇头,勉力笑着,颂道:“皇阿玛万寿无疆。”
康熙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身躯鼓动着,有些吃力地说:“胤……胤礽,善待胤礽,还有……还有其他……其他兄弟。”
“儿臣会的。”胤禛笑着,答应得很爽快。
康熙抬起另一只手,用力按在胤禛的肩上,咬着牙,再三叮嘱:“不要伤害,不要伤害他们,这是朕最后的请求。”
胤禛依然在笑:“皇阿玛,你累了,少说些话,省点力气吧!”
康熙的双手痉挛抽搐着,遗憾残留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胤禛,似乎想要看进他的心里去。
胤禛始终保持着谦逊的微笑,他就这样一直看着,一直跟康熙对视着,直到对方双目圆瞪,咽下最后一口气,他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变得异常安静,他抓起康熙嶙峋的手蹭在自己的脸上,忍不住失声痛哭,“皇阿玛,皇阿玛,您累了,儿臣知道,知道您太累了,您好好歇着,儿臣守着您,一直守着您。”
隆科多站在胤禛身后,此情此景,他忽然百无聊赖地仰起头来,有些迷茫困顿的样子。
“皇阿玛,皇阿玛!”胤禛伏跪在地,单手揪着前襟,哀嚎不止。
隆科多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过去,将一旁桌上事先准备好的龙袍端了上来。
胤禛泪流满面,痛哭不止。
隆科多站在他身后,安静地等待着。
康熙在十三日驾崩后,胤禛亲手替康熙穿好了龙袍,守卫畅春园的十三阿哥胤祥备仪卫,清御道,用銮舆将康熙遗体抬回紫禁城。隆科多护送胤禛回紫禁城守灵,同时昭告天下,皇帝驾崩,传位于皇四子胤禛,其他皇子非经传旨不得进宫。其后六天,京城九门紧闭。
到了第七日,康熙的国葬事宜安排妥当,大行梓宫停放在乾清宫,皇城内外素缟千里。
十一月二十日,京城开禁,胤禛告祭天地,在太和殿登基,接受百官朝拜,改国号为“雍正”,下令诏十四阿哥胤禵快马加鞭,回京奔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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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