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杨帆在那窄门板上辗转反侧,胡思乱想到黎明时分才终于疲惫睡去。但没睡多久便被张小毛和刀虎的争吵声吵醒过来――
“喂,我们大家都饿了,你们怎么还不送饭来吃?”
“吵什么?实话告诉你们:今天你们都不能吃饭。不但今天,还有明天、后天,这三天都没饭吃。”
“滚你妈的!我们哪点得罪你们了?竟然要连续三天不给饭吃!”
“小子你嘴里放干净些!再敢骂一句,不但没得饭吃,老子还要撕你的嘴!”
“喂,请你把话说清楚,为啥三天不给我们饭吃?”高朝晖怕张小毛吃亏,接过了话头。
“为啥子?因为你们明天早上就要净身了。”
“净身就三天不许吃饭?这是什么道理?”
“真是笨蛋!”刀虎正要骂人,忽然背后天井里传来胡云之的声音:“刀虎,不要争吵了,让鱼亮给他们解释吧。”
刀虎不敢顶撞,悻悻地回到自己屋里。
只听一个轻快的脚步声朝这几间净房走来,到了门口后,又听那人用清亮的声音说道:“请把门都开了,把大家集中到‘净身房四十五’里说话吧。”
听声音这人似乎也是一个半大孩子,杨帆等人不由都猜想道:“多半是净房里的一个小伙计。”
庄丁们将各间净房的门开了,让五名孩子都到魏芝所住的“净身房四十五”里去。自己拿着单刀站在天井中监视。
这鱼亮虽然名义上是净身房里的一名小伙计,实际上却是胡云之的弟子。读过几年私塾,又是在净身作坊这种地方厮混长大的,阅人无数,见识远迈众人,所以说话行事都要比这些乡下孩子显得出色许多,只听他大大方方地说道:“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鱼,单名一个亮字,今年十四岁,是这个作坊里的一名学徒。”
孩子们见他说话落落大方,毫不拘谨怕生,眼里都不由露出几分好奇和敬佩之色。专心听其说话:
“大家初来乍到,许多东西不明白也不为怪。其实刚才那位大叔也说得不完全对,大家并非三天不许吃饭,而只是手术前一天不许吃饭。这样做是为了手术后一两天内不大便,因为手术后的前三天里最痛,如果大便,你们会更加难受。所以为了减少大家的痛苦,净身前一天是不可以吃饭的。因为你们的净身日子是定在明天早晨,所以今天不能吃饭。”
张小毛道:“你说只是一天不许吃饭,那就是说等明天做完手术后就可以吃饭了?可是……吃了饭就有可能要解手呀。”
“明天、还有后天,你们虽然可以吃点东西,但是也不能吃干饭,而只能吃一些我们专门为大家做的臭大麻和稀饭。”
“臭大麻是什么东西?”
“臭大麻是净身时最重要的一种药,我们用它的叶子熬成汤,手术前让大家喝下去,可起到麻醉作用,也就相当于他们朗中用的麻沸散。手术过后,因为头三天……有点痛,所以每天还要喝一些,这样可以减轻许多痛苦。”
孩子们听了一时都不做声。
沉默一会后,魏芝才怯声问道:“三天过后,就不会痛了么?”见大家都看向自己,一张脸顿时羞得通红。
鱼亮见他羞得像个小姑娘似的,微微一哂,说道:“看在大家差不多大的份上,我就跟你们说实话吧:在做过净身手术后的三天里,是最难熬的。必须整天待在床上,为防大家受不了,用手去摸伤口,造成感染,所以这三天里必须将你们的手脚都绑住。
“你们肯定也注意到了,你们所睡的这块门板两边的上中下三处都有套销,那就是为了避免大家忍不住用手去乱摸伤口而设计的,把你们的手、脚和大腿都捆绑在套销里,这样既可以让师傅便于操刀,也能保证大家不至于被感染。
“手术做完后的三天里,师傅还得一天三次来帮你们抻腿……不瞒大家,抻腿时非常地痛,你们可能会痛得浑身颤抖,但这也是为你们好,因为假如不抻腿的话,你们的腰就会佝偻,一辈子都不能伸直了。
“所以无论多痛,你们都一定要咬牙忍住。只要捱过了这三天,你们便可以下地了,以后的痛苦也大减了。七天后精道封固,十二天便可撤去麦管,十五天后便伤口平复,二十一天便可痊愈下地了,下地这日便是你们的‘出劫成道’之日。”
“麦管是什么?”
“麦管便是一小段麦秆。因为你们的‘势’被割除后,为了让你们能小便,所以要插一根麦管到你们的尿道里,同时这也是为了这里的肉芽不长合,否则今后就解不出小便了。”
“势是什么?”
“就是你们说的命根,我们把它叫势。”
大家听了静默一会后,彭小完忽想起一个重要问题,有些担心地问道:“你们这里一共有五名净身师傅吧?他们的技术好不好?我们净身后不会……死人吧?我以前听说有些人做过后就死了!”
“放心,我们这里的净身房师傅技术都很好,还没有一个人在我们这个作坊里死过。”
这话倒不是胡吹大气,因为净身手术成功率的高低主要由刀儿匠的技术决定,所以对于刀儿匠的技术要求相当高。
照理,以当时那样既无好的消毒设备,又无很好的手术器械和药物、甚至没有助手和护士的情况下,成功率应该很低才对,但事实上成功率却是相当高。
因此有很多人怀疑刀儿匠有什么“秘术”,不过,以目下的各种资料看来,这些都是毫无根据的猜疑。
其实,不但对于中医,就是对西医而言,刀儿匠们的技术也一直是个难解的秘。
太平天国时,天王洪秀全因为不相信中国的刀儿匠,于是从广州请来了很多有名的西医大夫,让他们为自己的宫人做阉割手术。他以为西医们的药物、器械都是先进的,又有助手,条件比中国的刀儿匠优越,所以很迷信他们,不料手术后,几百童子里竟无一人活命!
见孩子们都有些将信将疑,鱼亮迟疑一下,忽然小声说道:“跟大家说句不该说的话:别说那些交五两银子的人,就连那些只交了二两银子的人也没死过一个,所以那些交五两银子的人其实吃了亏。”
原来,每家净身作坊的手术金都是两种价格:保活的一个价,不保活的另一个价。胡云之这个作坊里,保活的价是五两银子,而不保活的则是二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