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她降落》/李暮夕
2021.4.14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第001章裂痕
北京的气温,到了11月已经趋于零下。连着几日的阴云低靡后,京郊竟然飘起了小雨。
温淩走出机场时,人还有些惘然。
三天前,她回了趟上海,温柏杨的主治医师告诉她:“其实你很清楚,他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她很久都没有接话,只是茫然地望着墙角的那一株绿植。
原以为会很难过,真的到了这一天,心竟前所未有的平静,甚至还有一丝果然如此的解脱。
就像早就知道的一个坏答案,终于揭晓。
雨渐渐大了,她一出站就被淋了个半身,忙往后退去。
想了想,还是给傅宴打了个电话。
上次不欢而散后,他们有超过一个礼拜没联系。
起因是她无意提起温柏杨的病情时,他只是淡淡说了句“太可惜了,还这么年轻”,语气不像是感慨一个即将逝去的活生生的生命,倒像是在叹息“这株花儿这么漂亮,怎么就这么败了”。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这句话,在这个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那边很安静,只有钢笔在文件上滑动的声音。
傅宴笑了笑,似是边批阅边跟她通话:“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了?”
温淩吸了吸鼻子,可能是路上受凉了,这会儿有点堵,她故作随意道:“还没下班?”
“刚升任,有很多工作要交接。”他解释,“这几天比较忙,我不回国贸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嗯。”千言万语,到底是咽了回去。
她向来不喜欢在他面前表露坏心情。
可能,心里也隐隐有感觉。就算说了,他大抵也不会太在意,顶多口头上温柔地宽慰她两句。
温淩觉得脑袋有些晕,可能是发热了,刚要说两句软话,那边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问他,傅总,是不是要吃点宵夜。
那是一个带着笑的女声,离话筒很近,像是呵气在他耳边。可以想象,两人间此刻的距离。
而且,声音很亲昵,那一声“傅总”也并不像往常他的下属那般恭敬,更多的,是一种调情。
温淩认出来,那是任淼的声音。
她莫名有些烦躁,说了句“不说了,还有事儿”就挂了。
回去已经10点半了。
屋子里空荡荡的,傅宴果然没回来。
这是一处三居室,傅宴在国贸这边租的公寓,月支出大几万。温淩一开始知道的时候,简直咋舌,这还不如攒钱在五六环买一处小房子呢。
后来她就明白了,他们这个阶层的人,跟她的观念不一样。他租住在这里,一是为了工作方便,二也是身份的一种象征。
这楼里每日上上下下,都能碰见不少生意场上的熟人。为了省那几毛钱,不值当。
是的,对他们来说,大几万也就是“几毛钱”的差别罢了。而他这样的公子哥儿,挥金如土才是常态。
温淩把一早就准备好的草莓蛋糕从冰箱里拿出来,数了数,给自己点了六根蜡烛——两根大的代表20,四根小的每根一岁,代表她过完这个生日就24岁了。
“生日快乐。”她闭上眼睛,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
这也是,她跟傅宴在一起四周年。
温淩转头望向窗外。
细雨蒙蒙,天空像一块被墨汁浸透的蓝布。云层压得这么低,隐隐还能看到跃动闪烁的雷光。
四年前,她初遇傅宴,就是这样一个阴雨天。
那天她去老师家里拜谒,家宴。其他人在宴会厅侃侃而谈,她独自一人躲在角落里。
外地人,看着还是家世一般的北漂小姑娘,她在这帮人里总是格格不入的。虽不至于嘲讽、孤立,也没什么人主动跟她攀谈。
毕竟,人都是现实的,无利不起早,对自己以后的事业和人脉没什么帮助的人,犯不着花心思去结交。
在那种环境中,他是第一个主动跟她说话的人——
“这边有人吗?”周边吵吵嚷嚷的,头顶却忽的有人这么问她,声音静而清晰,是标准的京腔。
温淩诧异抬头,手里正啃着的驴打滚也放下来。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飞快转开了目光。
倒不是他长得不好看,相反的,这人长得太好看了,第一眼就给人无比惊艳的那种好看——剑眉星目,灿若骄阳,令人不敢逼视。
他直勾勾打量她的目光也让她不大自在。
他却好像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似的,歉意地对她笑了笑,像是对一个认识已久的老朋友:“他们太吵了,我过来透透气。”说着便在她身边坐下来。
两人就这样,你一问我一答地聊起来,等离开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过来,家底已经被他探完了,还稀里糊涂地加了他的微信。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人不是学生,是做风投的,而且是北京本地人,出身非常显赫,在小圈子里都有名气。他们是飞鸟和游鱼,本是不相干的。
可是,他就这样直接而又不容她拒绝地闯入了她的生活,且频频出现在她的周边。
以前觉得他爱笑,爽朗又大方,似乎很好相处,后来认识渐深,见识到他形形色色的不同面,她才知道,那不过是表象。
当初她只是一名在校学生,学费都是问题,何况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去给温柏杨治病。在她走投无路的低谷期,他出现在了她身边,给深渊中的她递出一只手。
那时候,他就是她的太阳,是她的依靠。
后来才知道,自己傻得可爱。
而且,随着认识加深,这人骨子里恶劣的一面就越来越明显,早没了初见时的风度。
每次吵架,他总是先横眉恫吓她,见她瞪着他不服软,下一秒又改了笑脸,揉揉她白嫩的小脸蛋,劝道:“淩淩,不要跟我置气,毕竟,我这么喜欢你。”
“呸!”她嗤之以鼻。
“女孩子家要文明。”
她抬手就挠了过去。
可除了第一次得逞,之后每次,他总是先她一步扣住她的腕子,让她无法动弹。
说起来,这人也真是道貌岸然,明明那种臭脾气,第一次挠到他脸时,看着那一道深深血痕他竟然没生气,只是拿起床头的小镜子左右照了照,叹气:“小爪子挺利的,都给你挠破相了。”
不过,自那以后,他每隔两天都要给她剪指甲,非剪得没有一丝一毫才罢休,这家伙,贼记仇。
剪完后,他还戏谑般地提起她的手摇一摇,晃一晃:“小猫没爪子了,还怎么逞凶啊?”
她扑到他怀里使劲拍打他,可惜杀伤力太低,聊胜于无。他笑得往后仰倒,笑得狠了,咳嗽起来,脸都咳红了。
温淩停下来,白他一眼:“少抽点烟,四公子,小心英年早逝。”
“您这是关心我还是咒我啊?”他投来故作幽怨的一瞥。
明明是很轻佻的一个动作,他做来,却有种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那时候,温淩才深切地感受到自信能改变一个人的外在气度。就像他曾说过的那样——这世上,只有他不能,没有他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