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殷晚舟慢悠悠休憩够了,也终于垂眸将这两个小盒子好生合上放回了自己的芥子空间里,随后便眯眸看向河水翻腾的底部,眼底带着两分探究和审视。
这条河,她没有印象。
要么就是当年进来时不曾经过此处。
要么……就是这条河在那时还尚未存在。
她缓缓起身随手拍了拍自己的衣摆,不觉将银铃底下悬挂着的流苏顺了顺,指尖轻动,阴寒气息凝聚,随着她轻轻一弹而迸发进河里,炸起一片水花。
与这水花一同溅起的,还有隐隐鬼哭婴啼之声。
“你想要下去?”
慕知舟在她身边,将她的全部动作尽收眼底,目光也移至河底处微顿,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指尖轻按剑柄。
“嗯?”
殷晚舟不曾看她,只专注地瞧着那条处处诡异的河,最终耸了耸肩。
“谁说我要下去?”
她颇为奇怪地挑眉瞧了瞧女人,目光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这河处处诡异,可能蛰伏危险,我下去干嘛?找死吗?”
殷晚舟轻呵了声,懒懒散散地翻了个白眼,随后便跟没骨头似的慢悠悠转了身,准备往另一条路走。
她来这儿的目的可是最中央的宝藏宫殿,懒得理会其他东西。
方才只不过是心里不舒坦,坐在这儿吃点儿点心罢了。
慕知舟:……
女人眨了眨眸子,不禁哑然失笑。
她看着小姑娘快要走远了,便也赶紧跟了上去,只不过离去时袖中指尖微捏,掐诀于河岸边布下一道阵法来。
殷晚舟垂眸而行,神色淡然幽冷。她听见了身后跟来的轻微声,却是眉间下压了些许,瞳孔之色深了深。
烦人精。
麻烦。
得找个时间甩掉这人,否则碍手碍脚的,太不方便。
秘境中浓雾阴霾愈深,空气中隐隐传来些许血腥味儿,灵力与生命气息的消亡随处可觉。可殷晚舟这一路上倒是不曾怎么拔剑过,身后那跟得紧紧的女人每每都快她一步,未等她动作,便先一步拔剑一剑斩杀了袭来的人或者物。
那动作行云流水,那神色平静无波,一剑出手便带走一条生命,无情狠厉得紧。
殷晚舟冷眼瞧着,抬手抚了抚眼尾,陡然勾唇笑出了声。
“怎么了?”
慕知舟闻声看去,正看见小姑娘笑得不可开支的模样,凤眸弯弯、瞳孔中光亮璀璨,笑靥如花。着实好看,让她为之一怔,眸光一时间定在了她笑开的眉眼中,忘却挪开。
“没什么没什么。”
殷晚舟含笑打量了她几眼,目光在她手中握着的那把普通长剑上转了转,眸中笑意愈深,忍不住抬袖掩了掩唇边弧度。
……这位慕道友出手极快,一剑就带走一人一物,眼里却无甚波澜,叫殷晚舟瞧了……
可实在有些像在……切大白菜似的。
越看越像,殷晚舟被自己莫名的联想逗得笑个不停。
她身后的女人可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瞧着她笑得欢快肆意,心中略有些许无奈,倒也弯了弯唇微微摇头笑了下。
孩子脾性。
从北方开路走至中央宫殿,途中要经过蛇穴、河流、荆棘地、瘴气林以及一个较大的山谷。每个地方可以说是一个单独的小结界,一重一重地突破走过,才能到达最后的宫殿。
秘境的时限仅有一个月,时间到了,所有存活下来的弟子都将被自动弹出秘境。
舟舟长大了。
慕知舟在后面跟着自己的小姑娘,直直瞧着红袍的姑娘高挑纤细的身影,心中猛地闪出这个念头来。
就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她的软团子一点点成长、变强,有了面对危险的处理能力和临危不惧的魄力。她给了殷晚舟一串银铃,为她遮掩去长大后的容颜,也让自己成为唯一一个得以见到殷晚舟真正容貌的人。
是记忆里的脸。
是叫她刻骨而无法忘却的容颜。
【知知。】
【吾妻知知。】
温柔含笑的声音萦绕耳畔,一刻也不舍散去。
女人瞳孔中颜色深深,不似往日中在殷晚舟面前的柔和,却是暗不见底。
殷晚舟暗自观察着四周环境,袖中指尖微曲,一直保持着十分的警惕。可她走了走,又觉有些不对劲儿了,总感觉少了什么,身边空荡荡的。
足下一顿,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看,果然瞧见了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女人此时已经落后了许多,神色略有些怔然,脚下慢吞吞的,跟个蜗牛似的。
殷晚舟当即便蹙了眉:“在发什么呆呢?”
“难不成还要我牵着你走吗?”
这不过是随口嘲讽的一句话,倒是听入了女人耳中,叫她眸中微亮溢出了些许笑意。
“好。”
她答道。
随后,殷晚舟便瞧着这蜗牛生的女人朝着她伸出了一只手,那神色平静且淡然,似是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这便是要牵着走了。
殷大魔头无语凝噎,恨不得这会儿就给她一剑,将之前的仇怨在此了结了。
可惜秘境中危险十分,若是留着她却也还有些用。
殷晚舟心中想着的,脸上不免翻了翻白眼很是嫌弃。然而她踢了踢脚边石子儿,瞥了瞥那边好整以暇等着牵手的女人,终是嫌嫌弃弃、不甘不愿地走过去一把抓住的女人的手。
“走快点儿,跟个蜗牛似的。”
小姑娘嘴上不饶人,眉眼中满是不满与嫌弃,倒是手上实诚得很,一把给抓紧了,牵着女人往前走。
“好。”
慕知舟歪了歪头,垂眸瞧了瞧自己被牵住的手,眼帘轻轻颤了颤,瞳孔中先一步涌出愈浓的笑意来。她未曾多说,仅轻轻地又应了声。
殷晚舟瞥了她一眼,眉梢微扬,轻哼了声,到底是没再说什么了。
这里已是瘴气林,里面毒气凝聚,不得吸入。殷晚舟掐诀给自己……和身边这个拖油瓶套了一个灵气球,挡住了外边袭来弥漫的瘴气。加上这四周迷雾重重,故而她们走得愈加小心了些。
殷晚舟的另一只手垂着藏于袖中,指尖轻捏,冰霜隐隐显露。
“楚师姐!”
黑暗中突然传来了一道女声,似在不远处,熟悉得很。
并且……听着还有几分虚弱。
殷晚舟眯了眯眸,唇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指尖轻动,那些冰霜便犹有生命般寸寸滑动落地,只一瞬间便隐入暗中去了。再接着的,便是那女人突然的惊叫痛呼声,让殷晚舟眼中闪过几分愉悦来。
慕知舟隐隐察觉到了身旁之人略有些异样的举动,微微侧头瞧去是竟是见这自进了秘境后便凉薄凶戾的小姑娘陡然间亮了眸子、眉眼弯弯的模样。
这道声音是……顾清宁。
她心下很是不舒服,下意识攥紧了些殷晚舟的指尖,目光一刻也未曾离开过身旁的小姑娘,自然的也将她随着那声惊叫而涌现出的担忧和紧张看得一清二楚。
约莫此时就像是脑中被人用锤狠狠砸了一下,心头一沉,连着指尖都隐隐开始发冷起来了。
慕知舟下意识便愈加紧了紧自己抓着这人的指尖,唇瓣动了动,方想说些什么。
可到了嗓子里的那句别走不仅未曾发出,她紧紧攥着的指尖也被身边的人猛然间蹙眉给甩开了。随后,她的小姑娘头也未回地冲向了迷雾之中,正是那道声音所在的方向。
女人脸上表情空白了一瞬,指尖僵硬地顿在半空里,唇瓣仍旧微张着。
一字也发不出。
“可是顾师妹?”
殷晚舟敛去了自己眉间的嘲讽和戾气,转而挂上一副担忧至极的模样来,不管不顾地便冲向了迷雾之中,边跑边开口焦急问着。
浓雾遮掩去了她的动作,叫她终于得以脱离那女人的视线。指尖一动,缕缕黑雾骤然涌出,全部冲向了顾清宁所在之地。
女子的尖叫声再次响起。
殷晚舟眸中愉悦愈浓了两分。
“楚师姐……”
待她慢吞吞的满脸焦急地跑到女子身边时,顾清宁正衣冠狼狈地跌坐在地,闻声抬眸望来,眸中水雾朦胧,看见是她之后似是惊喜万分,含泪轻声唤她。
“可是伤着了?”
殷晚舟微微抿唇,眼中闪过几许心疼和怜惜,赶忙蹙眉走至她身旁点亮了一个灵气球,也不管泥地肮脏,便这么蹲了下来任由衣袍落地,动作轻柔地碰了碰她那条看着已经断裂的腿,果然听见了女子痛哼的声音。
“这条腿断了。”
“忍着些。”
她脸色沉了沉,从芥子空间里取出些上品的灵药来,随后抬眸看了看女子,又陡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神情颇为迟疑,那葱白纤细的指尖便僵在顾清宁腿上一寸之地,一时间并未落下。
“……我要给你上些药。”
她抿了抿唇,柔声开了口,随即的又赶忙补上了句。
“并非冒犯,师妹放心!”
活像怕顾清宁误以为她是登徒浪子一般。
连着那双眸子都睁得圆圆的,闪烁着几分紧张和无措。
顾清宁定定看着,兀的噗的一声掩唇低笑了,眉眼温婉。
她尚未开口,殷晚舟便不敢逾越,又被她笑得脸色有些发红,不甚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垂下了脑袋,跟个乖顺的狼崽子似的。
“……可否?”
“自然可以。”
女子眼眸弯弯,伸出指尖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眉间毫无阴翳,一片赤诚纯然。
“我信师姐,师姐定不会害我的。”
她看了眼殷晚舟,仿若想到了什么一般脸颊不觉染上了些许红晕,咬了咬唇瓣,柔柔地与殷晚舟又低声呢喃了遍。
“……我、我……信师姐。”
那唇瓣轻颤了下,想要脱口的话好似并非是信,而是……心悦。
殷晚舟一时怔然,耳根着了火般通红一片,呐呐不知所措,目不转睛地盯着顾清宁看了半天,随后才啊了声,像个呆头鹅一样地赶紧低下了头。
这一次,她就像得到了回应一样,不再迟疑,敛眉沉心下来,为顾清宁撕开了腿上一部分的衣料,给她好生抹上了灵药。
这些药可以深入肌肤骨髓,无需费力便能将断裂的部位重合连接痊愈。
这是……楚南知为她特地做的。
慕知舟不知何时来到了她们身后不远处,眸色幽冷,静静地将这一幕都看进了眼中。
顾清宁见她垂头为自己疗伤,想一想平日里骄傲肆意的剑峰亲传给自己伏低做小,心中倒也有几分得意,微微勾唇无声笑了下。
然而她正垂眸得意着呢,却觉有道冰冷噬人的目光直直盯着她。
顾清宁下意识抬眸望去,是一个穿着青裙容颜普通的女人。
【她是楚南知。】
神识里的男人陡然开了口。
楚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