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姝虽不关心朝堂大事,也知道京兆府衙同稽巡司一向不对付。京兆府领宫里的命,稽巡司则受将军府差遣,而裴星洲,是陆君潜心腹中的心腹。
如今父亲被稽巡司捉去,对阮明姝来说,营救之事反倒有了曙光。
直接去求陆君潜是绝对行不通的,每每想到陆君潜说给她烧纸时的冷漠神情,阮明姝心中便气闷不已。
为今之计,只能先去求陆老太太。
可是陆老太太愿不愿帮,这拿不准。即便愿意,能尽几分力,也未可知,毕竟她对陆家既无前恩,也无后用。
除非.......她答应给陆君潜做小妾?
若是陆老太太仍有让她入府为妾的意思,那确是现下最好的法子了。一来有了交换,老太太会尽力帮忙。二来,后面赵为铭定会报复,若有了陆家做靠山,借赵为铭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乱来。
她已经太累了,家财散尽,铺子也没了,尚欠着解三元替她担保借来的钱,不知如何来还。还要时刻提防着赵为铭,其实提防也没用,她就是只蚂蚁,逃得了一时,可总有被碾死的一天。
而现在,只要她愿意进陆府做妾,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这对身心俱疲走投无路的阮明姝来说,实在太诱惑了。
陆君潜虽冷情冷心,但比赵为铭却是不知好了多少。阮明姝心想。她只是有些怕陆君潜,可对着赵为铭,则是本能地犯恶心。
可是、可是当她设想自己真的做妾时,抗拒、羞惭、恐惧便如潮水般涌上来,压得她几近窒息。
她着实下不定决心。
*
阮家在皇城东南角,陆府则在城北,离得很远,靠两条腿走过去是不行的。
可张老伯是撇下租车的主顾跑回来报信的,得赶紧回去,阮明姝想着离清河坊不远还有家专门雇轿子租车的,便让张老伯先走,自己带着绿绮去找马车。
她披上斗篷,出门后特意留心四周,怕有人跟着。赵为铭昨日出了大丑,说不准今天就来寻麻烦。
直至走到坊门处,也未发现什么异常,阮明姝稍稍放心些。
“阮小姐?阮小姐!”突然听到一位年轻姑娘叫她。
阮明姝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来。
转头望去,路北面只有一个裹着帽巾的子女,想来便是她在叫自己。
阮明姝停下脚步。
那少女快步走近,然后慢慢解开遮住面容的绒布巾子。
阮明姝惊呼一声,吓得退后几步。
竟然是鸢菲!
“阮小姐你不要怕!我是来谢罪的!”鸢菲急声道。
她举起两只手,手腕处皆有些不正常的弯曲,“我现在也不能伤人了。”
绿绮并不知道鸢菲的事,但见小姐神色惊慌,立刻上前,伸出双臂挡在两人之间。
*
“你,你怎么.......”阮明姝还是有些紧张,不安地看了看四周。
大白天的,偶尔有行人经过,也有几位老者坐在自家门前晒太阳。
“将军饶了我一命。”鸢菲低头,苦涩道。
她穿着粗布衣裳站在瑟瑟寒风里,娇媚鲜妍的脸蛋如今变得憔悴枯瘦。
阮明姝不由想起初见时,她锦衣华服、艳光四射的模样。
“我要回家了,以后都不会再来京城。”她将两只残废的手缩了回去,愧疚道,“先前对您做了过分的事情,临走前,想来谢罪。”
“这........”阮明姝一时语塞,搞不清楚状况。
鸢菲两手并用,费力地掏出怀中金钗,枯瘦的脸蛋因疼痛显得扭曲。
“您也刺我几下吧,这样我才能安心些。”
阮明姝记得鸢菲那日拿她威胁陆君潜,是要他放了狱中某人。不知是否因为父亲如今也身陷囹圄的缘故,阮明姝此刻提不起什么恨意。
她叹了口气:“鸢菲姑娘,你那日虽刺了我一簪,却也手下留情,并未用力。现在你两只手都受了伤,尤其是刺我的那只,恐怕当时就被匕首穿透了。只要你日后行事,不再连累无辜便好。”
鸢菲眼角渗出泪,越发羞惭,她颤声道:“我一定谨记阮小姐的话,余生积善行德。”
阮明姝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陆将军竟宽厚至此,真令人意想不到。鸢菲姑娘,陆府应该对你不薄,你又为何......”
其实阮明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陆君潜对刺客都可以饶一命,怎么对着无辜的她就不愿怜香惜玉了呢,开口就要给她烧纸,气死个人。
鸢菲用肘臂擦了擦泪,也不相瞒:“我行刺将军,是因遇人不淑,受了蒙骗。那人说,因将军陷害,他家破人亡,等报了仇他便娶我。我是个乡野丫头,什么都不懂,只听信他,为了他进陆府,做内应打探消息。”
“其实,”鸢菲凄然一笑。
“其实是他喜欢一位小姐,这位小姐因家里获罪,一条白绫吊死了。他便想要将军的命,替那位小姐报仇。他从未将我放在心上,一直利用我、骗我,其实这也没关系,我心甘情愿的。可我没想到,他竟然让我爹娘替他手下顶罪......”
“鸢菲姑娘。”阮明姝本想安慰一下。
鸢菲却以为她听烦了,忙吸吸鼻子,歉然道:“对不住,扯了这么多。将军答应我,只要我交待所有知道的事情,便念在我曾舍身救过老太太的份上,饶我一命,让我带着父母永远离开京城。我便将所说的全交待了,将军果然没有食言。”
“原来是这样。”阮明姝也是不由感慨。
“阮小姐,你是个好人。”鸢菲认真道,随即笑了笑,“虽然您爱冷着脸,假笑时唇角都懒得多勾几分,长得又叫人嫉妒,但一定会有好报的。我以后,会时时为老太太和您祈福。”
“会有好报......”阮明姝喃喃重复道,尔后轻轻一笑,“鸢菲姑娘,各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