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王府书阁
赵宗奕风尘仆仆而归,滦使被刺的消息,果然不胫而走,缙帝赵崇琰恐此事已然传到滦主耳中。他已经得到密探回报,滦主近日来在暗聚兵马,囤积粮草,战事似一触即发。
赵崇烟连夜召见赵宗奕,命他速速破案给滦主以交代,避免干戈。
而赵宗奕却笃定滦主乃是睚眦必报之人,不管破案与否,双发终会再次开战,滦军必会趁此机夺回郾、胤、戌、三城,唯有及时设防,随时应战才好。
与缙帝彻夜长谈后,赵宗奕清早又去了承恩侯府拜见慕容延昭,与火凤、慕容骥详谈一番。
午时才赶到别院,得知公主与李大人相约同去玲珑村施药,心中很是担心,速速召见李大人。
“哦?如此说来,一切已安排妥当,公主与李大人不必劳苦奔波,此般甚好,不如与本王一起院中饮茶,静候玲珑村佳音。”
赵宗奕含笑朗语,邀李大人走出书阁,才走几步,问道,
“对了,为何未见锦儿?李大人可知公主在哪?”
李大人脸色骤变,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赵宗奕见他这般反应,不安的追问,
“怎么了李大人,锦儿有何事?”
李大人依然战战兢兢不予作答,他阔步跨出书阁,向别院赶去。
锦儿莫非是感染了风寒?
不,若是风寒,李大人怎会有口难言,莫不是疫症?
想到这赵宗奕心急如焚,加快了脚步。
忽闻得转角回廊处,有幽幽絮念,
“公主…公主…莫要再哭…沉花好生心疼。”
近前去,但见她正蜷缩着肩膀,垂目轻轻的抽泣,直把沉花心疼的手足无措。
“公主受了如此委屈,为何不去求殿下做主。”
苏伊桐用手拭着眼泪,过了好一会,才哽咽着开口,
“沉花,我并不是为了药的事难过…”
“那…那公主为何哭的如此伤心…”
“我…只是…我只是见那慕容小姐…承恩侯和慕容将军对她定是宠爱有加,她才会…如此任性…我便想到了,我去世的母亲与远在南舍的家乡…我…是…如此…如此…”
话语如离珠坠玉,声声悦耳却尽是无助与委屈。
此时此刻的苏伊桐双目莹闪,泪流不止,直哭得好似梨花带雨,海棠凝露。
廊檐下,赵宗奕顿感五内翻腾,一股浓郁的酸楚汹涌难平。
轻咳一声,缓步来到她身前,
“锦儿。”
他目光如水,语中尽是柔情,却还是惊了她,扯着衣角慌乱的擦拭脸颊,起身欲行大礼,赵宗奕一把扶住她,
“锦儿究竟发生何事啊,速告于本王。”
苏伊桐紧蹙着柳眉,默然摇头,后退几步似要逃开他脉脉含情的目光。
“锦儿…莫要怕…告于本王知。”
这时候李大人疾步追来,见公主被询问得满面愁苦,赶忙下跪,颤言赔罪,
“殿下,殿下是下官的失职…才让…才让公主受了委屈…那慕容小姐以老臣一家老小的性命相要挟…老臣万分惶恐,不敢不从…才将药和药方交于她啊。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李大人,不要再说了,我们不是说好了,不要殿下为此等小事烦心…你为何不听呢…”
苏伊桐含着眼泪,摇头轻嗔着。
“锦儿…”赵宗奕伸手要去擦她的泪,却又唯恐吓到她,只得蹙着剑眉,长长吁出一口气。
目光骤然严厉,
“李大人,慕容慈此时可是去了玲珑村。”
“是…”李大人羞愧点头。
“锦儿,你即刻与本王同去玲珑村,本王定要为你讨回这公道。”
说罢由不得她反应,牵起她的玉手就走,
我去…戏过了…戏过了…
这绿茶婊装的,果然对直男最有效了…
手松开啊…苏伊桐无奈默念,
直感那手温热无比又力道强大,
不容得挣脱…只得任他牵着,阔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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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城以南
玲珑村,隐在幽山静水中的一方净土,此时此刻,阳光明媚,却如乌云压顶,山水清透,却似灰霾惨淡。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酸腐味,是死亡的气息。
上百村民正拥挤不堪的聚集在被栅栏死死封着的村口,呻吟声不断,伴着呜呜咽咽的啼哭声。
几丈之外,皆是背弓跨剑全副武装的官兵,各个虎目圆睁,横眉冷对。
那粗木栅栏上缠满了密布尖刺的荆棘,打头的村民仍然犹如看到救命稻草般,不顾一切的把手伸出了栅栏外。
“慕容小姐——慕容小姐——求求您行行好,放我们出来吧。”
一位两鬓霜白如雪的老者,老泪纵横的哀求着。
他的背已佝偻如弓,身子颤颤巍巍,如同秋风中的一棵枯木。
慕容慈一身明艳,傲立在官兵的保护圈中,秀眉紧蹙,白皙的手指不住的擦着鼻子,见老者的手臂上,一片一片密布的水疹,不禁作呕。
还要强装温婉牵起一抹笑,高声说道,
“大家不要慌,本小姐到此,就是特意来送药的,服了本小姐的药,大家的疫症便会好——”
此话一出,人群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村民们连连叩首答谢。
不远处高地上,两个身影,两匹马,赵宗奕望着眼前欢声雀跃的景象,他心中暗暗犹豫起来,难道真要此时此刻现身,呵斥那慕容慈?
还锦儿公道?
只怕…现在已经有些迟了…
他侧头,朝她投去疼惜的目光,却见她双目盈盈,嘴角含笑,娴静的脸上毫无怒色。
赵宗奕轻声问道,
“锦儿为玲珑村一事费尽了苦心,如今却为别人做了嫁衣,被慕容慈占尽了风光,锦儿不会难过吗?”
她只是傻傻的看着,释然一笑,
“回禀殿下,我也没做什么,都是李大人的功劳,况且若是这药真有效果,谁来送又有什么差别。”
苏伊桐顿了顿,又担忧道,
“我之所以和李大人约好来玲珑村送药,只是担心这药服用的不够妥当…要先找浅症之人才是…千万别错了…”
得知她的忧虑,赵宗奕心中更加恼怒,双目射出两道冷电,直瞪着坡下正沉醉在盛赞中的慕容慈。
“现在本小姐要从你们里面选一人来试此药,何人愿意。”
慕容慈朝着沸腾的人群,高声说着。
“我——”
“我——”
“我——”
村民们摇晃着手臂高声应着。
“只需一人,一人。”
她示意士兵放一名村民出来。
岂料,栅栏门一开,人群顿时骚乱起来,被囚禁了数日的村民,拼命的朝敞开的一线生机涌了过去。
官兵们见势不妙,纷纷抽刀阻拦,场面失控,有人受了伤,流了血,不断发出一声声惨叫。
僵持了半天,村民们才被明晃晃的刀口逼退了回去。
一个男子侥幸逃脱,身上已是血迹斑斑,他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慕容小姐…慕容小姐…让我来试药吧…我想要活…活命。”
男子一边求着一边向着慕容慈跪爬过去,
“啊——拦住他!拦住他!”
保护圈中的慕容慈失声锐叫,一个身影箭步上前飞起一腿,把那男子踹翻在地,黑色的锦靴重重的踩上他的胸口,令他动弹不得。
那人乃是承恩侯府的侍从总管,眉目英挺,一脸精悍之气,斜睨着他冷冷斥喝道,
“大胆刁民,胆敢惊吓慕容小姐。”
“慕容…慕容小姐…我…我只是想试药啊…”男子痛苦的哼了几声,眉毛早已扭成一团。
“好…好…便是你了…”
慕容慈又后退了两步,嫌弃的扬扬手,示意侍卫放开他,又命侍从将药壶送了过去,那男子急急的接过药壶,扬脖把药汁猛吞入肚,带着哭腔连连叩谢,
“谢谢慕容小姐…谢谢…谢谢…”
“行了,若是这药真起了效果,本小姐便会送大批药来救你们。”
慕容慈生硬的笑笑,转身在一众人等的簇拥下,气派离场。
高地上的赵宗奕被这一幕,气得脑袋嗡嗡作响,慕容慈啊,慕容慈,你好大的派头,想义父位高权重,骥兄战功显赫,皆行事谨慎周正,怎比得过你一个小女子的嚣张气焰。
对我北缙子民如此冷酷狠厉,甚是可恨,可恨至极。
眼见翌王眉目间怒意腾腾,拳头攥得生紧。
苏伊桐为了难,气氛已经哄到这了,要不再添把火把这大小姐烧得再透彻点?
不行,就算用翌王当剑,慕容世家也不是好惹的,不能做得太过分。
自己本意也是拯救村民,
哎…算了…药也算喂了,还是治病为主吧。
“殿下…殿下…”
那声音如甘露清泉令赵宗奕一瞬清醒,他忙敛了怒色,迎向她如水的双眸,她如一株碧莲,清雅淡然,不染俗尘。
善解人意又与世无争,而他却令她受了委屈,令她感觉孤独无助。
赵宗奕心中满是愧疚与怜惜。
“殿下莫要为今日之事再烦心,眼下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她指着距离山地不远处的林子念着,赵宗奕随着望去,见林中隐着十几个蜷缩的身影,
“这些想必都是村民的家人亲属吧,不敢靠近村子,又舍不得远走,一直在这守着。恐怕要挨饿受冻,殿下可否在治疗疫病的同时,给他们提供些毯子和食物…”
听到她有事相求,赵宗奕黯淡的神色些许缓和,颔首点头,
“锦儿,本王不会令你失望,本王定会让玲珑村回归本来的模样。”
她莞尔一笑,他心中柔情顿起,想去握她的手,她红着脸退后几步,轻盈的纵上了身旁的白马,
“殿下,天色将晚,回去吧。”
说罢,扬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