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又是一夜没睡,他懒得大半夜再跑去找江霖了,更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受了伤,于是就干坐了一夜把那本秘史看完了。也算是终于明白了那蓝袍人为什么会跟蓝家过不去。
卯时末,也不算太晚。江澄已经习惯了寒气四窜的感觉,但是他无法忍受灵力被压制这一事实。琢磨了半天,终究还是让江澈去喊了江霖。——当然,能不让人看到,最好别让人看到。
江霖年纪大了,说话喜欢重复,唠唠叨叨的,江澄却出奇的不讨厌。有时候,有人能在他身边唠叨,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宗主,您这一身伤需要静养。切忌了啊,不可动怒、伤口不可沾水、不可食辛辣刺激之物、不可动作幅度太大、不可随意动用灵力、不可……”
江澄打断他道:“我知道了,唠唠叨叨的没完没了了。”
江霖也是跟了他十一、二年的,即便如此,听他这么说也还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直翻白眼。
蓝曦臣早上来找过他,那时候江霖正在给他压制那玄毒,便没有让他进来。江霖说,这倒是蓝曦臣醒过来之后第一次走出他那个院子。
真是莫名其妙的男人。
江澄没去找他,却在校场上碰到了说是无事帮他督促弟子训练的蓝曦臣。
说是督促,就蓝曦臣那种软趴趴的性子,怕是只能跟他们混成一片。半点威慑力都没有,也不知道他们蓝家的弟子是不是只靠那四千家规来恐吓他们。
蓝曦臣的脸色有些过于白,从面颊上看,他似乎清瘦不少,笑意吟吟的模样总是很容易让人感觉出他的温和谦逊。
江澄皱了皱眉,先前因玄毒被压制而起的那点儿愉悦散的一丝不剩:“雪停了这么长时间,一大早起来你们就浪费时间在这里谈天说地?”
蓝曦臣似乎是才看到他,转过身跟他打招呼:“江宗主。”
江澄胡乱应了一声,紫电“呲呲”响起来,毫不客气地抽在弟子门脚边那一团雪上,雪扑了他们一身。
弟子们却不以为然,嘻嘻哈哈、推推攘攘地跑去训练。江澄疑惑不已,往日他一旦召出紫电,这群小兔崽子就会在一瞬间变成瑟瑟发抖的小鸡崽子。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蓝曦臣看出他的不解,诚实道:“我跟他们说,江宗主只是色厉内苒,是不可能舍得下手打他们的。”
“……”江澄黑了脸。“姓蓝的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你知不知道“色厉内苒”是什么意思!
大年三十,夜,莲花坞——
很久很久,莲花坞都没有这么多人、这么热闹了——魏无羡也在。上一次年三十的时候全家团圆是在十七年前还是十八年前?江澄记不大清了,守着孤寂过日子,时间都模糊了。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那真的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射日之征过后,江澄从不在莲花坞过年。
金凌在的时候,他会一手抱着金凌,一手牵着还小的江澈,走在川流不息、行人众多的闹市。给金凌买他喜欢的东西,送给江澈他没见过的、稀奇的新年礼物。
金凌不在江家,回金家的时候,他就会和江澈一起,从闹市入口走到结尾,从喧嚣走到寂静,从浮华走到静好。会买一盏莲灯放在未结冰的云梦泽长河,希望它能带去自己无处安放的疯狂与思念,心痛与孤独。
从无法自拔的悲哀与绝望中睡去,再从万籁俱寂的幽静与痴狂中醒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江澄在新年时从不在家。或者说,他从来不敢呆在那个没有至亲没有温度甚至连声音都没有的,偌大的房屋。
大多数弟子放了假与家人团聚,整个莲花坞便空荡得可怕。他的孤寂被放大无数倍,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望温暖和爱,回应他的却只有空洞的呼呼风声。
但今年……不同了。哪怕是暂时的也好,让他感受一下,有烟火气的年夜,然后去迎接下一个,漫漫无望的新年。
一次就好。
江澄在江家祠堂。
江澄安静地跪在地上,双眸看向江枫眠和虞紫鸢的牌位,江厌离的牌位和金子轩在一起,——在金家。
骄傲如江澄,此刻也心甘情愿跪在地上,清澈的浅银紫色瞳孔中,哪浓重的哀伤几乎要把人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