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恐惧。
真实的,沉重到她要承载不住的恐惧。
导师拧着眉头,看看她,又看看时倦:“这是什么意思?你交给我的毕业创作就是别人的东西?”
时倦毫不避讳地回望他:“这是我的。”
他不是什么强硬的语气,反倒像他的人,从始至终都是淡淡的,讲述的不过是一件普通的事实,也根本不在意旁人是否相信。
导师还未说话,而一旁的南婉却先尖叫起来:“你说谎!这是我的歌!你凭什么抄袭我写的歌!你就是个小偷!!”
时倦站起身,随手拿起外套,走向窗边的女生:“你再说一遍?”
“这是我写的歌!是你抄了我!!”
时倦一步步靠近,闻言轻轻地“噢”了一声,道:“你知道它最初的灵感来源是什么吗?你知道它第一版和最后一版之间改了多少个音符吗?你知道它高中低音节本来是用的什么乐器吗?”
南婉一步步后退,后背一直砸到玻璃上,窜起的凉意令她头皮发麻,全身都颤了颤:“你,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的掌心猛地一撑墙壁,身子前倾,几乎是嘶吼出声:“你拿了我的歌还不够,还要说我才是抄袭的人吗?我辛辛苦苦想了两个月好不容易才写出这么一份作品,你之前跟老师告状污蔑我还不够,现在你这样到底是想说什么?!你就非要我死是吗?!”
南婉成绩好,长得也好,偏偏她不张扬,没什么大小姐脾气,且一贯会扮柔弱,总是以乖乖女小白花的人设出现在大家眼里,也不怎么惹其他的女生眼红。
之前她偷拿时倦的作品发到网上在先,接着在导师那里诉苦这段时间的艰辛创作在后,还背靠着音乐界泰斗的认可,在学校里几乎人人都知晓她如今的名气,更是在脑海里印下了“她作出一首绝妙的曲子”这么个固定标签。
这世上的事很多都是分先来后到的。
而时倦本身就不怎么关注外界,自身信息闭塞几乎到了一个高度。后来发现这一切,众人才会那么迅速又理所当然地站在南婉那一边。
而现在,眼睁睁看着两人的对峙,也不知是因为方才那一曲的惊艳没缓过来,还是单纯的人情冷暖,又或者是别的什么,竟是没一个人上前试图拉架。
用拉架也不准确,毕竟从头到尾都是南婉一个人在发泄情绪。
时倦站在女生面前半米远的地方,道:“我是想提醒你,这首歌只是我为了顺利毕业才写出来而以。”
南婉愣在原地。
“它不是什么倾注了几年心血的结晶,只是我的一份作业。我能写出这一首,还能写出很多很多首。”时倦道,“可你弹不出这一首,更写不出第二首。”
“你要拿那什么跟我比?”
时倦身形虽然瘦,但到底是个成年男性,个子也偏高挑。
两人这么望着,南婉必须仰着头才能看见他的眼睛。当然,她其实没怎么敢和他对视,只有情绪激动时抬头那一刻,才能瞥见对方那双狭长而幽深的眼睛。
不知是不是角度问题,那一眼,她居然从他眼里看见了怜悯。
像是上位者注视着一个悲哀的子民。
仅仅只是一眼,便让她浑身都僵硬起来。
时倦垂着眼,将外套两只袖子系在腰间,打了个结,朝一旁的导师点点头:“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
【宿主。】系统道,【那个南婉好像被你吓到了。】
时倦“嗯”了一声。
何止是吓到。
在演艺界,有一个词叫“压戏”,意思是两个人互相飙戏时,演技高的人气场会对低者产生天然的压迫感,而低者便会因为差距而受到身体心理甚至精神上的摧残和影响。
说白了,就是生物体内天然的慕强本能。
同理,这套生理反应在音乐界亦然。
方才南婉突然像疯子失智一般的癫狂,除了被揭穿心事,更多的还是受到了这种压迫。
那一首琴曲,勾起的南婉心里的可不仅仅是恐惧,还有自卑。
在一个专业领域里进修时间越长,对它越了解,就越是能感受到这一门领域的学无止境,也越是能明白天差地别这个词的存在感。
世人都道天才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却不知道很多时候那百分之一的灵感比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还要重要。
世人都道天赋决定人的上限而努力决定人的下限,可身在领域高端努力本就是人人都有的最基本的常态,天赋才是他们的出路。
时倦之前说的话不是夸大,而是事实。
那首被作曲界泰斗赞扬的曲子,真的仅仅只是他那庞大乐理天赋的冰山一角。
这样的天赋,能让人嫉妒,同样能让人疯狂。
南婉就是它最普通不过的信徒。
可惜她到底还是低估了时倦的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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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