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微微醋了,她以为他很想管她?
苏晏一看就知道对面坐着闷闷喝水的小醋坛翻了,他绕开方柒柒,走到云初微旁侧坐下,亲自剥了一颗葡萄送到她嘴边。
云初微接过,送到嘴里。
甜中带酸,可不正如她此时心境么?
“柒柒姑娘手受伤了,九爷去替她看看吧!”云初微没抬头,把自己的义务尽完。
好大一股酸味儿。
苏晏忍住没笑,直接看向方柒柒,“还能走动,想来并不算严重,你应该能自己处理,我就不替你看了,免得……”后面的话没再说,含笑看着云初微。
云初微侧眸,瞧见他面上的逗弄之意,一下子恼了,“就算不给看,你也该给人家安排房间吧!”
“怎么,柒柒要住在国公府?”苏晏略微惊讶。
方柒柒巴不得苏晏把她轰出去,否则她没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回东阳侯府,因此回答得吞吞吐吐,“这个…我其实…”
“回去吧!”不等她说完,苏晏就直接撵人,“既然是大舅兄把你带回来的,想必他能照顾好你,你留在国公府可不方便。”
啥叫默契?这就是了。
方柒柒险些拍案叫绝,杏眸中隐隐流动着潋滟波光,看向云安曜,“师兄要赶我走,你收不收留我?”
她就是要当着师兄的面逼他答应,否则踏出这道大门,以这个人冷硬绝情的性子,说不准真能让她出去睡大街。
云安曜抬起头来,“我若不收留你,你待如何?”
“我……”方柒柒磨牙,当着师兄的面,竟然连这么点面子都不给她?
“走吧!”云安曜站起来,不冷不热地说了俩字。
方柒柒转过头,看向苏晏和云初微,“那个,师兄,嫂…呃,你叫什么名字?”来了这半天,她竟然在最后关头才反应过来这俩人是亲兄妹,那她刚才左一个“嫂夫人”,右一个“嫂夫人”,岂不是亏大发了?
云安曜闻言,顿了一下,“你既然管苏晏叫师兄,叫微微嫂子就是了,磨叽什么?”
嫂子?不不,她不能这么叫,“我们俩差不多大,我以后直接称呼你闺名可好?”
云初微不明白方柒柒什么意思,不过也没反驳,“我叫云初微,想叫什么你随意。”
方柒柒笑了起来,“那我跟着他们叫你微微吧!”
终于送走了那二人,云初微又继续拧巴着,一个人剥着葡萄吃,也不理苏晏。
“这醋味儿,够劲。”苏晏忍俊不禁。
“谁醋了?”云初微怎么可能轻易承认。
“那…你要是没醋的话,我可走了,忙活了一天,有些累,先回去休息。”
见他真的作势要走,她急眼,“九爷!”
“嗯?”
“你们俩……”话说一半,抿着嘴巴不敢继续往下问了,她自认为比得过他身边的任何烂桃花,却没办法跨越他和方柒柒的那么多年。
都说青梅竹马是童年的玩伴,少年的知己,老年的心有灵犀。真是越想越气,有这么一号人存在,他竟然瞒着她?
“瞎想什么呢?”苏晏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尖,“我和她之间,什么也没有。”
“真的?”云初微半信半疑。
“要真有什么,我会让你知道?”
云初微狠狠掐了他一把,“让你不好好说话。”
苏晏疼得眉毛抽了抽,马上正色道:“是真的没什么,你没瞧见柒柒她根本就不想待在咱们府上么?要是她对我有点什么,大概会迫不及待留下来以期整天见着我。”
“那你对她呢?”
苏晏毫不犹豫地道:“初遇你的那天,是我这辈子头一回心动。”
“你最好别骗我,否则我得恨死你。”心头的郁闷消散不少,云初微又警告。
虽然知道这个时代男人三妻四妾乃家常便饭,可她就是没法接受,莫说三妻四妾,就连苏晏以前有过心仪之人她都会觉得膈应。
苏晏笑说:“你要是能轻易上当受骗,我当初就不至于用尽手段才得以把你娶进门了。”
这还差不多。
——
且说云安曜前脚踏出国公府大门,方柒柒后脚就追了上来。
“我说,你能不能看在我是伤患的份上走慢些,等等我?”方柒柒上气不接下气。
云安曜驻足,瞥她,目光落在她手臂的绷带上,不言不语也不怒,但浑身那股子僵冷的气息,还是让方柒柒忍不住打颤。
终于追上他,她捂着胸口喘气。
“自己能不能处理?若是不能,那还是让侯府的府医给你看。”他开口。
“你这算是,关心我吗?”她扬眉一笑。
“不是。”他回答得干脆,“只是看在你帮了我个忙的面子上。”
好吧,这种人嘴里出来的,就不能当成人话听,“既然你说了欠我个人情,那你准备怎么还?”
“你想要什么?”他突然转身,呼吸近在她咫尺,近到她几乎能数清楚他浓密而纤长的睫毛。
“我…”方柒柒吞了吞口水,“我暂时还没想好。”
“那就等你想好再说。”目光一敛,他抽身离开,只留下心怦怦跳个不停的方柒柒立在原地。
她想要什么?明明有很多心愿,却偏偏在那一刻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也说不出来。
懊恼地跺了下脚,方柒柒抬步跟上去。
——
晋王府。
才入夜,诏狱那边就传来消息,黄妙瑜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赫连缙冷声命令,“继续用药吊着,不能让她死得太痛快。”
报信的人道:“王爷,黄妙瑜已经完全丧失了求生意志,如今就算有仙丹都不管用了。”
“哥哥。”
外面突然传来赫连双清脆的声音,紧跟着,着一袭蜜合色棉袄裙的她走了进来,“能否让我去诏狱?”
“不能。”虽然见到妹妹恢复如初他很欣慰,可对于这个要求,他是说什么也不同意的,自家妹妹过分善良,一次又一次被黄妙瑜那毒妇算计,从前那些事他都不打算计较了,但这次流产,他绝无可能原谅。
“为什么?”赫连双轻轻咬着下唇。
“双儿,不是我说你,都已经被人害到险些流产了,你怎么还是不死心,那黄妙瑜真有这么好值得你为她几度生死?”
“不是。”赫连双摇头,“我此去诏狱见黄妙瑜,不是为了原谅她,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必须在她临终前做个了结,否则过了今晚,她死不瞑目,我也会抱憾终身。”
“可是你怀了身孕,那监牢是极阴极煞之地,去不得。”赫连缙忧心忡忡。
赫连双摸了摸小腹,“我相信我的孩子吉人自有天相,上次被黄妙瑜那么凶猛地推倒都能坚强地活下来,不就是监牢么,他还不至于脆弱如斯。”
赫连缙蹙眉瞪了一旁的吴勇一眼,明显在责怪他怎么不看护好双儿。
吴勇想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只是叹气。
他也很想阻止双儿去诏狱,可是这小祖宗偏不听,他也很无奈。
“王兄,你若是不帮我这一次,我真的会遗憾一辈子的。”
连一向不轻易道出来的称呼都用上,看来她是认真的了。
赫连缙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只能同意。
没办法,谁让他就这么一个亲妹妹,前世因为自己把太多目光投放到菡儿身上而忽略了她,到最后落得个长伴青灯古佛的结局。这一世,说什么也要把前世的缺憾弥补回来。细心体贴会疼人的夫君,他替她找了,她肚子里的孩儿也万幸保住了,如今,自然是帮她完成一些零碎的小心愿。
到达诏狱的时候,赫连双让赫连缙与驸马爷都等在外面。
吴勇坚持要陪她进去,赫连双道:“听说黄妙瑜被关在重犯房,手脚都被铁链拴着,她不可能伤得到我,之所以不让吴二哥和王兄进去,是因为有的话,我只想单独跟她说,就算是,对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做个最后的了断。”
“那双儿一定要小心,若有什么事,只管大声叫唤,我们在外面也能听到的。”
赫连双点点头,转身进了诏狱。
桃红镶珠丝履踩在潮湿的地面上,赫连双一只手打着灯笼,微黄的光线照出地牢的森冷幽寂。
黄妙瑜便是被赫连双的脚步声给刺醒的,虽然看不到,但她双耳比旁人敏感许多。
“谁?”她的嗓子已经很沙哑了,发出来的声音好似刮锅挫锯一样难听,又是在这阴暗不见天日的地牢内,若是旁人听到,定会吓出一身冷汗。
赫连双却很平静,“是我。”
短短二字,让黄妙瑜整个人都僵住,脑子里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惊又怕地往后缩了缩,一直等缩到墙角才作罢,双手抱着双膝,蓬松的头发覆盖住面容。
“你来做什么?”
“黄妙瑜,我们之间,是时候做个了断了。”赫连双的声音很淡定,仿佛数日前险些被害流产的人不是她,她只是在诉说着旁人的故事。
黄妙瑜哆嗦着牙关。相交这么多年,赫连双还是头一回用如此镇定却让人无端感到可怕的语气对自己说话,哪怕是之前自己一次又一次地主动挑起与她的矛盾,她都从来没怪过自己,心心念念与她冰释前嫌。
而今…而今物是人非,她和她,再也不是当年被多少人艳羡的那对姐妹花了。
“你不是一直问我,去年那个雪天,云小侯爷去找我做什么吗?我现在就告诉你真相。”赫连双顺手将灯笼挂在墙上。
“不,你别说了,我不想听。”黄妙瑜用颤抖的双手抱着脑袋,脏乱的头发完全遮盖了她的面容和视线,不过二八年华,她却苍老枯槁似街边老妪。
赫连双语气冷漠,“以前我不说,是因为顾及到我们之间的姐妹情,可现在,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不再是朋友,我说给你听,就当是把隐藏在心底的秘密找个人倾诉出来罢了。”
“不要说!我求求你,不要说了!”黄妙瑜突然大声叫唤。
她是真的不想听,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这么些天,她受的伤已经够多,已经承受不住再多一点的打击。
赫连双置若罔闻,漠然地看着她,“云小侯爷说,倘若我能答应嫁给他,他便愿意为了我自请除族。你知道的,我是公主,不能嫁给世族官宦子弟,可如果他除了族,便是平民,我嫁给他便是名正言顺。”
纵使已经做足了准备,纵使知道真相很可能让她没法接受,可在亲耳听到赫连双说出来的那一刻,黄妙瑜还是忍不住地嫉妒起来。
“赫连双!你果然对得起我!”黄妙瑜已经被嫉妒彻底遮蔽了双眼,根本不会去想云安曜对赫连双表白心意的时候,她都还没告诉赫连双她喜欢云安曜。
“我拒绝了。”赫连双慢慢说道:“虽然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你对云小侯爷有意,但我最终没答应他,不是他不够优秀,而是因为不想连累他,不想毁了他的一生。
我是赫连双,一个从小有父皇宠母后疼没什么心机还喜欢对朋友掏心掏肺的赫连双,可是,我却遇到了一个处处怀疑我,算计我,甚至整天想着杀了我泄愤的蛇蝎。
黄妙瑜,要早知道你这么恶毒,当初我兴许会直接答应了云小侯爷,让你也尝尝被朋友伤害的滋味。”
黄妙瑜脸都被打肿了,可她不认输,“就算是这样,你为何要瞒着我,我们不是姐妹吗?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一声不吭……”
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唐的笑话,赫连双冷笑起来,“姐妹?我把你当姐妹的时候,你总觉得我是情敌,后来的后来,我还是把你当姐妹,可你已经不满足了,险些让我荣幸地成为你手上的冤魂,那日在凤凰山,若非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命大,如今只怕是早就长埋地下了,你对我做过些什么,没有人会比你自己更清楚,到了现在,你还跟我提姐妹情?黄妙瑜,你配吗?”
“你!”黄妙瑜被激怒,表情狰狞得嘴巴都扭曲了,像只面貌丑陋的母猩猩。
“我是公主,而你是罪犯。”赫连双傲然抬起下巴,“就算是死,我也要你跪在我面前给我磕头。”
吩咐狱卒把赫连缙请进来,赫连双道:“王兄,毁了她吧!”
她所有的善良都被这个叫做黄妙瑜的女人给耗光了。
“怎么毁?”赫连缙挑眉,双儿终于开窍了。
“挑断她的手脚筋,挖了双膝,我要她死无全尸,死后也不能转世投胎。”
“这个法子,不够狠。”赫连缙阴冷地望了黄妙瑜一眼,勾唇,“手脚筋必须挑断,双膝也必须挖,但若是将她扔去喂狗,还是太过便宜了她。不如,用煮沸的松脂将她裹成跪着的人偶,暂时封存于地下,待双儿百年后再着人将其取出,让她去皇陵给你守墓。”
赫连双眼神一冷,点头,“那就按照王兄说的办。”
黄妙瑜才听完,马上就大声叫嚷起来,“不要,我求求你们,杀了我吧!”
赫连缙又岂会如她所愿,很快着人来将她从诏狱里提出去,先挑断手脚筋,再挖去双膝,最后,架火溶松脂,蚕茧似的一层一层将她裹在里面。
之所以不用黏土而用松脂,是因为松脂偏向透明,能在做人偶的过程中亲眼看着她是如何的死不瞑目。
赫连缙的暴戾,到底还是在这件事上彻底体现出来。
黄妙瑜被做成人偶的消息一传出去,不仅是朝野,连整个顺天府的百姓都吓得不轻。
黄妙瑜生母刘氏更是直接吓得双腿一软,昏了过去。
饶是永隆帝这般披过荆斩过棘饱经风霜的人,也忍不住后脖子发凉。
为什么以前从来没发现,他儿子手段这么阴狠?
不,应该是早就有过征兆的,之前赫连缙还住在灵泉宫的时候,胆敢勾引他的小宫女,都被他以鲜为人知的残酷手段给折磨死了。
终于解决完黄妙瑜的事,赫连缙回过头来,才发现许茂因为凤凰山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去云家二房提亲。
迫不及待的赫连缙又去催了一遍,并放言许茂要是再不去,他马上就请媒人上云家门。
许茂相信以混世魔王的手段,绝对说到做到,于是当天便请了媒人上云家。
二太太黄氏一听说云惜蓉有了飞上枝头的机会,这还了得,千百个不愿意,嘴上却说得不明显,只是一个劲地找理由推脱。
坐在一旁的范氏冷冷睨她一眼,“这桩婚事是晋王殿下保的媒,二弟妹你要真有什么意见,可以去晋王府说。”
黄氏瞠目结舌,马上闭了嘴。
要知道,因为黄妙瑜一事,晋王恨透了黄家人,就连她这个已经嫁出去的人也无辜受了牵连,要是再让晋王知道她百般阻挠云惜蓉与许茂的这桩亲,谁知道他会使出什么让人毛骨悚然的手段来,想想黄妙瑜被滚烫的松脂层层裹身成蚕茧的样子,黄氏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
有了赫连缙的参与,云惜蓉和许茂便少了前世的种种曲折,亲说得很顺利,一步到位,紧跟着,交换庚帖,纳征下聘,没多久,连婚期也定下来了,冬月二十二。
赫连缙总算了却心头一件大事,这天照例去往晋王府,意外地见到云安曜也在,正与苏晏谈着话。
挑挑眉,赫连缙毫不拘束地走过去坐下,“你们俩说什么呢?”
云安曜道:“黄妙瑜谋害永淳公主的那件事,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赫连缙面色一冷,“谁?”
“永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