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渐渐西斜, 盘坐在路边的红衣僧人不看不动,闭着的双眼的他就好像是寺庙中一尊尊只会端坐的泥塑木雕,落日的余晖为他撒上了一层橙黄,逆光看去, 那端坐在光晕中的人与佛陀无异。
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有人在僧人的身边叩拜,他们都保持着寂静无声的状态, 衣摆的摩擦声,石子被踩到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还有那一张张翕合的嘴唇,或许不会念经文, 但他们愿意用最简单的八字真言来诵念每一点感恩的心情。
黄昏的风带了些凉气, 这里的气候就是这样,可能早上还下着雪,中午就是要热死人的大太阳, 到了晚间, 说不定又是雨又是雪,可能还有冰雹,晚上的温度, 即便是在四面都不透风的屋子里,也要裹着好几层的皮子才能睡一个不算寒冷的觉。
想要足够的温暖, 还是要生火才行, 然而, 柴太昂贵了。
雪域高原之上, 并不是所有的树木都能成活,只有贵人家里才能有些树木,那些都不是不许人随便碰的,哪怕是弄掉了一枝半叶,也要承受一顿几乎丧命的鞭打。
那些能够在贵人家中庭院开花的树木都是很辛苦才能弄来这里的,他们要派人去温暖的地方把这些树木带回来,并不是一下子带回来,要在路上,海拔五百米的地方先栽种,活着的再带着往上走,再提升一段高度栽种下来,成活的再带着走,等到高度再次提升一段距离再次栽种… …这样反复的栽种也是一个筛选的过程,最后,这些本来可能价值普通的花木到了这里便因为路上的损耗而增值了百倍千倍。
它们会在那些贵人家中的庭院栽种下来,等到合适的温度和水份,便会次第开花,构成一片令人艳羡的烂漫。
这样昂贵的树木,可不是用来让人做柴火烧的,专门的柴火都是从老远的地方,那些海拔低,还有林木存在的地方运来的木头,把木头往山上运,没有任何畅通的道路,其所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等那木头运到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用得起的了。
所以,最常用的助燃物其实是牛粪,那些可以用来糊墙,可以用来烧的牛粪简直是这片地域最好用,也最适合普通人家的东西。
会有穷人家的孩子背着篓子跟在牛的后面捡拾牛粪,然后一点点往家运,让自家能够不再饱受寒冷的侵蚀。
但燃烧牛粪对穷人来说也还是太奢侈了,他们便不在天黑后出门,早早关闭的房间或许还能留下一些白天的温度。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天一点点暗下来,风一点点大了,察觉到寒冷的人们渐渐离开,一位摩喇(老太婆)拖着两条花白的麻花辫,走的时候跟已经睁开眼的僧人说:“喇嘛快回去吧,这天冷了。”
桑吉丹巴颔首道谢,站起身来,视线所及的地方,一辆四人抬的轿子已经渐渐走近了。
这个时候,他身边的人见他有了动静,也都起来跟他道别,等到轿子来到跟前,他的身边已经没什么人了,他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轿子过来。
被晃荡了一路的轿中人早都睡了一觉了,这样颠簸还能够睡着真亏了他身体好,忽赤儿一直不喜欢这里,哪怕他如今在这里如鱼得水,得到戈日尔汗的信用,但他的心中是瞧不起这里的人民,甚至鄙视这里的环境的。
“这鬼地方,真是糟透了。”
忽赤儿以前的身份当得起“贵人”的称呼,从来没有受过什么苦,若不是因为自己国家战败,他沦为了俘虏,恐怕也不会受那么多苦,哪怕如今一切的水准都有了些提升,甚至因为他跟着汗王,某些条件比以前还要好很多,能够征服那么大一片土地的汗王,他所拥有的是忽赤儿原先那个小国家所无法给予的。
但,他还是不喜欢这里,讨厌这里的一切,无论面上对汗王笑得多么谄媚,转过脸来,都能用凶恶十倍百倍的态度来对待对方的子民,他们都该死,若不是他们的胜利,又哪里会有他今日的苦楚。
“大人,大人… …那个估肖喇,他,他,他已经到了!”
服侍在忽赤儿身边的是当地的民众,他们有着对佛无法磨灭的信仰,远远地看到那本应该落在后面的僧人出现在眼前,还是气定神闲,等候已久的模样,谁都会不由自主地心里打颤。
哪怕为了各种原因,他们帮着大人做了不少的坏事,执行了不少让心灵沾染尘埃的命令,但他们对佛的崇敬,却是压抑在心底的,见到这般无法解释的事情,通通又归结到佛的身上,最先心虚害怕起来,声音都发着颤。
“什么?什么!”
还在打哈欠的忽赤儿揉了揉眼睛,掀开帘子看还觉得看不清楚,不等轿子停稳就跳下轿子,吓得那四个轿夫普通跪倒,不敢抬头去看他的举动,也就没有看到他目瞪口呆的样子。
“你是怎么到的?不对,你什么时候到的?”忽赤儿连续地提问,他知道这一段路有多长,去的时候就满心的不耐烦,回来的时候,哪怕同样是走路,但四个年轻力壮的轿夫抬着他一个并不重的人,怎么都没有理由比一个年龄还小的孩子走得慢。
桑吉丹巴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口宣一声佛号,垂眸不语,他的个子低,这样一垂眸,别人更是看不到他的眼睛中到底有着怎样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