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池却道:“没必要。”祈善眉头微挑道:“怎会没必要?顾望潮,应该没人比你更清楚不拔除这些遗毒会有多大隐患,你这样无异于养虎为患。倒不如借此机会斩尽杀绝,方能高枕无忧。”几乎是祈善说完这段话的下一瞬,伏案挠头的沈棠猛地抬起头。“有杀气!”顾池道:“是错觉。”沈棠:“……”顾池紧抿那双泛着病态微青的薄唇,似笑非笑地看着祈善,道:“祈元良,你真是越来越松懈了。呵呵,怎么着,斩杀敌人,报仇雪恨,便让你懈怠至此了吗?”说完,笑意遽然收得干净。待顾池甩袖离开,沈棠才从成堆的简书后边儿探出头,皱眉问道:“你俩吵了啊。。”虽然顾池狡辩是“错觉”,但沈棠不可能连杀气真假都分辨不清,顾池刚刚分明是生出些许杀气的。哪怕没有严重到要动手的程度,但警告意味非常浓郁。顾池后半句也耐人寻味。故意在祈善雷区大鹏展翅。这俩要不是吵?她当场表演一个倒立处理公文。祈善敷衍道:“没有的事情……”沈棠道:“有无?我自有判断能力。”祈善就知道沈棠不好糊弄,不过他也没准备糊弄——方才是他大意了,不慎触碰了顾池的逆鳞,其严重程度等同于有人在他面前拿已故的“真·元良”开玩笑。扪心自问,换做是祈善,他肯定要拔剑跟那人拼命,顾池只是变脸释放杀气,某种程度上来说相当克制了。此事也给祈善提了个醒,要跟沈棠说一说顾池的忌讳。沈棠刚才从头听到尾,多少也猜出点,试探道:“难道是跟所谓‘遗毒’有关系?”祈善点了点头:“顾池的故国早些年被灭,这个你应该知道。那个弹丸小国规模与褚国差不多大,挡不住来自辛国的强攻。辛国老国主子嗣艰难,听信方士谏言,并未对那个小国勋贵斩尽杀绝,而是网开一面,全部贬斥为庶人,然后就坏事了……”沈棠听得津津有味。“坏事?蛰伏民间搞破坏暗杀?”祈善苦笑一声:“若只是这样就好了。这些亡国勋贵变成庶人就需要自力更生,但他们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金尊玉贵,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哪习惯庶人生活?”午夜梦回, 梦中全是镶金嵌玉的宫殿楼阁,山珍海味不断,但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低矮漏雨的破旧茅屋。仔细一听, 还能听到隔壁邻居此起彼伏的如雷鼾声。他们心里自然恨极了辛国。拉帮结派,暗中到处奔走试图复国。但国力正盛的辛国、高坐王位的辛国老国主, 他们无法撼动分毫, 便只能迂回隐忍。为了生存以及积攒武装力量, 落草为寇,策划着到处捣乱, 可进度实在太慢!久而久之,困顿不得志的现实与梦中回不到的过去让他们心理开始变【态】。于是,他们将仇恨转移到无动于衷的故国遗民——这些遗民本来也只是低微的庶民, 是生是死对于旧勋贵而言不重要, 能为了复国大业而死, 也算他们表忠心了。还有那批效忠新朝的故国旧臣!倘若旧臣愿意资助他们复国大业, 跟他们一条船就会无事,若不愿意——呵呵, 这种佞臣还有留着的必要?祈善说道:“……我知道的内容也不全面,只知道顾池是官宦之后,祖辈、父辈两代为故国国主效命, 只是大势不可抵挡,再加上治下百姓需要, 一家投了辛国。”面对找上门的故国勋贵,他们不敢直接拒绝, 但也不敢直接答应——辛国对他们这些降臣盯得紧。左右思量,准备掏出大半家底打发那群故国勋贵, 也算仁至义尽。沈棠回想顾池的文士之道,再联想祈善说的一部分背景故事,便知此事不简单。果不其然,故国勋贵不满顾家父子的敷衍,又疑心他们准备出卖自己换取荣华富贵、高官厚禄,担心夜长梦多,欲斩草除根!沈棠听得目瞪口呆。“这叫什么脑回路?”顾家祖辈、父辈两代人效忠故国是不假, 但现在改朝换代,人家还愿意掏出大半家底,这些疯子居然还想杀人灭口?美其名曰:斩草除根???“他们得逞了?”“若没得逞,会有今日的顾望潮?”人家拿到大半顾家家底, 突然翻脸无情,反手黑虎掏心,俘虏顾池祖父,又以祖父为要挟诱骗顾池之父单刀赴约,同时分兵偷袭被秘密安顿在农庄的顾家家眷。农庄被焚烧。顾氏一门仅顾池一人生还,这还是顾池应狐朋狗友邀约出去的结果。如果当天他也在农庄,怕是逃不过被杀的命运。顾池是家中长子,他还有一个不满六岁的弟弟,一个七岁妹妹,母亲腹中还有已经成型的七月胎儿,据闻也是个女婴。沈棠眼前似乎浮现少年时的顾池一夜宿醉归来的画面,他远远看到一片废墟的农庄,心下咯噔,踉跄着跌下马背,从废墟中搬出一具具无法辨认的亲人焦尸……她问祈善:“元良,望潮的文士之道……难道……就是那之后不久觉醒的?”祈善道:“应该吧……”他也是意外才知道顾池身世。沈棠又问:“那他的仇人呢?”“不知,也许还活着,也许已经死了,猜测前者可能性更大。这些都是听他同乡说的……”祈善话锋一转,道,“他同乡还说过一则消息,据说顾池此前与人订过婚。”沈棠:“???”话题跨度这么大吗???“然后呢?”说起来也奇怪。这个世道的人成婚平均年纪很小。但自己身边这些人,祈善、褚曜、康时和顾池似乎都没提过家人妻儿,至于共叔武——龚氏被郑乔抄家流放,共叔武即便有妻儿多半也已经遭遇不测。当然,也可能共叔武沉迷武道,无心男女,每年准时过双十一单身节。祈善几人呢?祈善道:“与他订婚的女子,据闻是顾父官场至交之女,两家也算门当户对。与顾父不同,那位与故国勋贵走得更近,数年来为其暗中提供各种便利,到处奔走。顾家出事之后,他将女儿献给故国勋贵……”沈棠:“……”突然觉得顾池真不是一般惨。那是非常的惨!祈善叹气道:“与主公说这些也是担心主公无意间碰到他的痛点,顾望潮可不是什么善茬,他留下来,不否认有真心,但也有对局势的考虑,不得不为之的妥协。”也就是说,沈棠要是犯了他的忌讳而不自知,人家弑主不要太方便……在当下这个世道,国家政权更迭频繁,文心文士跳槽、反杀旧主从来不是值得诟病的人品污点,更与道德败坏不沾边。主与臣之间的关系是要双方维系的。沈棠郑重点头应了下来。“嗯,我知道了。”不揭穿一人伤疤最好的办法就是当自己不知道,沈棠也确实这么干,只是——沈棠一手托腮,出神,无心公事。祈善好奇:“主公为何苦恼?”“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望潮现在孤寡一人,但以前有过婚约,只是没成,你和无晦几个呢?待浮姑城局势稳定下来,要不要派人找寻她们下落,接过来?”作为一个合格的上司,应该关心下属的方方面面,他们家庭内部和谐了,才能心无旁骛为她打工。但沈棠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祈善淡淡地道:“善孤家寡人一个。”沈棠:“……”这时代也有二十有四的高龄单身狗?还是活的!“无晦呢?”祈善嗤笑一声,反问:“主公可知‘褚国三杰’的眼光有多高?不说是高门大户的勋贵之女,至少也得才貌匹配。褚无晦年少成名,心气高傲,只是此后人生起落……”具体来说是起落落落落落落……人生高光时刻都没解决人生大事,一跌再跌后,还想找得到?倘若褚无晦成家,对象多半只是孝城月华楼后厨干活的洒扫婆子。哼,不用问,他也是个老光棍儿。沈棠:“……那季寿总该不是……”康时的家庭算是几人中最完整的。应该有长辈给张罗婚事。谁知祈善露出些许意味深长:“主公可知他的文士之道连克五任?”以康时的家世才学,脱单应该没什么难度,家人也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