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身契???偌大三个字却让人怀疑自己是文盲。“赎身契?赎身?这是什么意思?”秋丞旧部将“赎身契”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厉声喝骂道,“沈幼梨此举是什么意思!给老夫一张‘赎身契’是什么意思!说!”被送契卷的旧部脾气火爆。来送契卷的小兵被喷得瑟瑟发抖,唾沫溅脸上也不敢擦。哪怕这名旧部已经被封禁丹府,使不出手撕活人的绝技,但魁梧高壮的身躯以及常年征战磨砺的杀气,仍旧给小兵带去心理阴影。小兵硬着头皮道:“意思就是……让将军家眷拿钱赎人……”“凭什么!”桌子拍得啪啪响。小兵:“……可,您是阶下囚啊。”耿直的回答将秋丞旧部噎得说不出话,他像是一头被侵犯领地的受伤凶兽,焦躁又恼火地来回踱步。半晌,他烦躁无比地道:“老子亲眷死光了,拿什么来赎身?”小兵闻言,甚是同情地看着他,说道:“若是如此,您只能服徭役赚工时赎身了……什么时候赚够了,什么时候重获自由身……以将军之能,应该很快的……”毕竟是八等公乘。秋丞旧部:“……”两方势力干仗,获胜一方让战败一方用银钱米粮换回俘虏,这其实是常见操作。因为俘虏是人力,同时也是负担。多少俘虏就是多少张嘴巴。没有粮食又卖不出价格或者不能卖?那就只能全部杀了,节省口粮。只是,秋丞这一回情况比较特殊,从上到下被沈棠一锅端。莫说被俘虏的旧部,连秋丞本人也被递了“赎身契”。金额大小参考他们的家底、出身、地位、储蓄等数据,得出一个比较合理的数字。他们可以选择让亲眷拿钱来赎人,也可以干活赎身。倘若死赖着不给钱,也不干活?那就只能见阎王了。总而言之,不能吃白饭。负责跟他们交涉的,一部分还是改换门庭的前同僚,这多多少少有些尴尬。秋丞脸色黑如锅底灰,大夫人愁眉苦脸:“郎主,不妨让妾身书信一封给母家?”秋丞想要赎身,他就得写信给秋家大房族长,也就是他名义上的堂哥,实际上的亲哥要赎身银。但秋丞此前不顾大哥一家在郑乔手中为质,响应黄烈举兵抗击郑乔。险些将秋家大房全部逼死。兄弟二人结了死仇。这会儿,如何会拿出赎身银给赎身?即便对方愿意,秋丞也没脸开口,他暗中跟他大哥较劲儿了一辈子,跟谁低头都不会跟大哥低头。大夫人看出丈夫内心的别扭,也为了维护他尊严,便主动开口。秋丞摇头拒绝。“岳丈这几年也不易,未曾受到我这女婿多少孝敬,怎可开口麻烦他老人家?”这其实是场面话。实际理由是秋丞早些年发展不好,大夫人母族嫌弃他,两家基本没怎么往来,交情浅淡。对大夫人这个嫁出去的女儿更是没什么感情,现在开口要钱绝对会被婉拒。秋丞何必上赶着受这份羞辱?夫妻俩齐齐陷入愁苦。这会儿的沈棠也有自己的烦恼。倒不是因为政务多——攻下孝城之后,忙归忙,但也比当年一穷二白,基层人手奇缺,凡事都要亲力亲为好得多——她现在愁两桩事情,其中一桩还与荀定有关系。拿下孝城第五天,也就是秋丞一众旧部收到契卷的时候,荀定送给她一件东西。一只做工粗糙的木盒子。“这是什么?”沈棠没有打开看。荀定道:“回沈君,赎身的。”青年一身放量宽大的靛青圆领常服,腰间蹀躞将腰线收得很紧,乍一看不似武人,倒有几分风流文士的味道。只是,他这个回答让沈棠摸不着头脑:“你要赎你自己?可你本也不是俘虏,谈不上赎身不赎身。说起来,孝城一战,你立功不小呢。”理当论功行赏。但架不住荀定欠了荀贞一屁股债。“不是,是为赎公西仇。”“赎公西仇?”沈棠想想这几天白吃白喝,闲着没事打弹珠晒太阳打杨英的公西仇,这厮哪有一点儿俘虏的样子?荀定莫不是误会什么了?而且,她记得荀定跟公西仇处不来啊。她萌生调侃之意,道:“公西仇可是我的知音至交,想要给他赎身,得加钱!”荀定不确定:“约莫……够的。”这下轮到沈棠惊了。荀贞好大儿居然有如此家当?她迫不及待打开木盒子,入眼的东西有些眼熟,往腰上一摸,摸到郡守印绶。盒子里的物件,也是印绶,一郡之长的印绶。沈棠抬眼看荀定,险些消化不良:“永安的意思,你想用岷凤郡给公西仇赎身?”荀定点头:“是。虽说岷凤郡只是弹丸之地,周遭又多山林峡谷,耕地少,庶民也少,但好赖也算个郡。沈君完全掌控四宝郡,再收下岷凤郡,也算锦上添花了。”舍出去,他完全不心疼。岷凤郡的印绶本来就是他用武力干掉原来的郡府,强抢来的。这些年通过收拾境内藏匿的土匪,打得他们不敢打扰境内庶民,让庶民日子好过一些,但也只是一些。想真正过好日子,还是要专业班底。以及,投入大把大把的钱。沈棠思索良久推了印绶。倒不是因为她不想要这块地,而是——“公西仇的赎身银,已经有人交了。”荀定诧异:“谁?”“林令德和屠显荣。”两个陌生名字,荀定一个不认识。“你认识其中一个。”她已经知道临山县跟荀定爆发遭遇战之前,荀定碰见了康时的部队,那必然跟林风打过,“至于屠显荣,他是令德的师兄。公西仇对他们师兄妹有救命之恩。我答应过令德,有朝一日擒获公西仇,看在她的份上放人一马。”“原来如此。”但荀定还是将印绶推到沈棠跟前,他道,“阿父的眼光不会错。”沈棠:“……”这份信任还真是沉重。她愁的另一件事情,不是如何治理四宝郡和岷凤郡,而是有几路不速之客登门。其中一路还是熟人。秦礼,秦公肃。他是最先过来的,一来便道:“沈君勿气,吾主也是碍于盟友交情,不得不派人走这一趟。论关系交情,自然是与沈君更为亲近。秋丞此人……沈君可有打算?”“是杀,还是放?”两年光阴没在秦礼脸上留下痕迹。倒是愈发沉稳雍容了。“两三年不见,公肃这般直白了么?”也不暖暖场,说些嘘寒问暖的场面话,上来就直奔主题,沈棠道,“杀倒是没打算杀,但就这么放人也不可能。秋文彦何时将赎身银交上,他何时重归自由身。说来吴兄家大业大,倘若愿意帮忙交钱也可以。”这话明显在表达对吴贤多管闲事的不满,秦礼道:“沈君说笑,吾主与秋丞交情泛泛,如何能为了他,伤了吴沈两家交情?此番冒昧打扰,其实另有一桩要事。”沈棠问:“什么要事?”“沈君可愿与我等一同推翻暴主?”沈棠吞并秋丞,相当于让屠龙局联盟少了秋丞帐下精锐,这块空缺自然要有人补上。沈棠四两拨千斤,转移话题。“吴兄如今是盟主了?”秦礼回道:“不是。但再过不久,黄烈帐下使者也该到了,沈君最好早做决定。不瞒沈君,秋丞此人交友广泛,您与他这一战,不满者众多,日后怕是……”沈棠哂笑:“他朋友多?那感情好,我倒要看看,他们谁愿意替秋丞付赎身银?”秦礼:“……”入不入局,沈棠始终不给正面回答。但,正如秦礼说的,黄烈的使者也很快抵达孝城城下。使者是一位中年文士,态度倒是很恭敬,沈棠也愿意给点好脸色。使者提及秋丞,沈棠就跟滚刀肉一样横。一句话——想她放人就拿钱,没钱就别哔哔。使者的目的也不是给秋丞求情,同样试探沈棠口风。使者早在双方分出胜负前,便抵达四宝郡边境。黄烈让他见机行事,沈棠有价值便拉拢,没价值便施压敲打。很显然,结果前者。听闻跑去抄沈棠老巢的钱邕都踢到铁板,险些脚骨折,折损不少,狼狈逃回。“沈君可愿与我等一同推翻暴主?”沈棠闻言正色,言辞铿锵有力。“为天下苍生计,沈某义不容辞!”使者眼一亮,大喜:“沈君大义!”时间定在来年开春春耕之后。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