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打仗就去杀残兵抢武器,朝廷有危难他们就聚众造反,他们最吝啬,最狡猾,懦弱,毒如蛇蝎,总是被阴谋家蛊惑。从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到太平天国动乱,有几场运动真正是为农民。
但是呢,是谁让农民变成这样子的?
是官府,是乡绅,是谦谦君子,他们都该去死!为打仗而烧村,蹂躏田地,恣意劳役,凌辱妇女,杀反抗者!佃农要给地主打杂(巡护,兴修,杂忙),逢年过节给地主送礼(冬牲,年肉,芒扫),到了秋收地主却可以获得五成以上多则八成的收成,他们暴力催租,轻则殴打,重则打死,甚至对欠租佃户“破其**,剔外肾”。
流民的田地已经荒芜,他们的村庄早已残破,他们的亲人已经饿死,成了别人的食物,他们的生命,如这小冰河气候,绝望而冷酷。
即便能活着回到故乡,他们也会被饿死,被吃掉。
跟随那个叫闯王的男人穿越大半个北中国,一路走到现在,支撑这些人的,是兽性,是动物的本能。
“杀!杀官军,杀!杀光他们!”
挡在壕沟前面最后一排长枪兵被疯狂的流民淹没····
胸墙传来一阵尖锐的竹哨,接着是近在咫尺的呼啸声,快要震破高迎祥耳膜,呛鼻的硝烟味呛的这个强壮的流賊差点流泪。
“驴毬子,啥子东西!”
他将脊背微微弓起,长刀从左手换到右边位置,瞄了眼侧前方壕沟。一面黑色虎头旗在壕沟上面烈烈飘扬。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胸墙后面更远处忽然升起百十支拖着长长尾焰的火箭,火箭发出的亮光照耀得高迎祥快要睁不开眼,他眯着眼望见火箭升至半空,接着俯冲而下,伴随轰轰的爆炸巨响,护城河两岸密集的流贼人群被火球笼罩。
“这又是啥子东西。”
高迎祥没来得及细想,抬头看时,一支火箭径直朝他头顶砸来,高迎祥知道这玩意厉害,连忙起身逃走,可是刚站起身,耳朵嗡一声,只觉热浪从背后袭来,像被人掀了一把,他又摔回到土坑里,下意识的用尸体盖在身上,周围灼热无比,天上掉下千万点火雨,四周响起流贼凄厉的嚎叫。一团团移动的火球惨叫着到处乱跑,一头扎进冰冷刺骨的护城河中,在冰与火中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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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定皇帝匆忙赶往永定门,那里激战正酣,当皇帝路过王恭厂火药库时,不知因为想到了天启大爆炸还是想到了一个人,他决定顺道视察一下火药库。
张嫣去世后,老康很快被杨国丈排挤出内阁,职位一降再降,最后竟成了王恭厂火药库监工。
他早已没了品级,现在连雷匠头都可以对他指手画脚。
刘招孙在地雷炮工坊车间,见到了阔别多日的康应乾。
武将皇帝望着康监工两鬓已经全白,身子也明显瘦了一圈,不由长叹一声,唏嘘不已,两个月不见,老康竟然老成这样。
刘招孙屏退左右,和康应乾共处一室,两人寒暄了几句,刘招孙指着门外大骂杨镐,说他岳父不该这般落井下石,当即下旨将康应乾召回身边,继续做他的监军。
康应乾呵呵一笑,继续鼓弄他的地雷炮,没有领旨谢恩,武定皇帝的大齐,正如桌面上的火药颗粒,短短半年便已四分五裂,成为一盘散沙。
永定门方向响起神火飞鸦凄厉的鸣叫,又有无数生命跟着火箭一起升入天空。
康应乾沉默不语。
刘招孙对他道:“今日来找你,也算是告别,”
康应乾听了,放下火药包,终于开口道:
“陛下,今日之结局,自你当年在开原诛杀乱兵,庇佑商户起,便已注定,所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成大事者,不可有仁慈之心。”
“仁慈之心,你说是对你仁慈吗?”
武定皇帝似笑非笑。
他对康应乾已算手下留情,如果不是皇帝出手,老康早被杨镐一派整死。
康应乾冷冷一笑:“臣谢陛下不杀之恩,臣已是将死之人,死与不死,又有何异?只是陛下对那群泥腿子,太过仁慈。”
刘招孙点点头。
“这些年来,陛下厚待流民,厚待百姓,没想到最后却落得这个结局,可知陛下死后,史书会如何记载?”
武定皇帝颔首笑道:“会把朕写成第二个高欢?”
康应乾补刀说:“陛下的大齐恐怕比不上北齐,毕竟只存在半年。”
刘招孙大笑。“康监军言之有理。”
“陛下还有什么打算?和流贼议和吗?臣可以去和李献忠谈一谈。”
刘招孙笑声戛然而止,面若死灰。
“兵临城下,城破在即,有什么好谈的,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刘招孙说着,从脖颈上取下一块玉佩,递与康应乾。
“这是义父留给朕的信物,康监军若能逃出生天,将此物带回江西南昌府,还与义父坟前,便说,小十三的路走完了。”
康应乾连忙摆手,上前拉住武将皇帝,急道:
“真要当项羽不成!现从广安门冲出还能脱身,广安门兵力稀薄,胜算颇大,只要离开京师,收拢人马去辽东,去朝鲜,仍大有可为,胜败乃兵家常事,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有何惧哉!”
刘招孙沉默不语,良久才道:
“这一退,七年努力艰辛便将付之东流,再要入关比登天还难,流贼聚散不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战事延绵不绝,也该结束了。朕自萨尔浒起,大小七十余战,未尝败北,今日竟为流贼所困,时也命也!此乃天之亡我,非战之罪,能和妻儿心腹死在一起,已经知足,不必多说,我当与将士们同生死!”
康应乾见刘招孙心意已决,他知道刘招孙性格,收下玉佩,也不再多说。
武定皇帝推门便要出去,忽听背后道:
“陛下,你可曾后悔?”
穿越者一脚迈出门槛,一脚停在屋中,沉默良久:
“两世为人,前生浑浑噩噩,为五斗米折腰,而今轰轰烈烈走一遭,便是最后魄散魂飞挫骨扬灰,也不后悔。”
说罢,他带着裴大虎转身离去。
康应乾等武定皇帝走后,坐在桌前一个人发呆,最后他望着脚下地板上露出的一截火药引线,胡须微微颤抖,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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