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以那样坚定地回应着李玄耀的每一次挑衅,不需要任何人来做她的靠山。
可以脱离俘虏的身份,脱离梁帝废妃的身份,从容地坐在萧氏主家的席面上。
她可以举起酒杯,与众人同贺中秋佳节,一饮而尽。
而后仍然神智清明,将他的那些深情,曾经没有说出口的话都一一反驳回去,忽略过去,清楚地明白自己需要的是什么。
无论她是为哪一个萧大人而仓皇出门,她都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晏既已经将他的铠甲穿好了,李媛翊重新点亮了手中的烛火,而后自柜中取出了一盘芙蓉糕。
她将这盘糕点放在了晏既面前。
“这是今日出门之前,我亲手做的,将军要不要尝一尝?”
与其始终困于同一个问题不得其解,不如换一种方式,先去思考别的事。
晏既本来不想尝,换过药之后,他的伤口越发疼起来,让他全然没有任何交谈的欲望。
可是他才利用过李媛翊,不能转瞬就变脸,他还是拿起了一块。
芙蓉糕,色若芙蓉,又如美人面靥。
他想到他们还在河东裴家的时候,他曾经摘下一朵芙蓉,赠给他心中的美人。
那时候他们的心思都是一样的,满心满眼,期盼着下一次月圆。
他尝了一口,夸奖着她,“是阿媛小时候就最喜欢吃的东西,所以阿媛也做的最好。”
昏黄烛光,映着李媛翊的白皙面庞,渐渐地染上了一点胭脂,“将军还记得,这是我小时候就爱吃的东西。”
李家有她这一位最爱吃糕点的小姐,灶上大师傅做出来的糕点,远近闻名。
想到那时,晏既也不由得生了一点趣味,他点了点头。
“记得的。李家十数位小姐,各个弱柳扶风,唯有嫡出的六小姐生得敦实,白白胖胖,如元宵一般惹人喜爱。”
李媛翊不由得笑起来,“就是太爱吃这些糕点了,不爱吃正餐。有一日母亲忽而反应过来,便将这些东西全都禁了。”
那一日她在湖边哭地好不伤心,便遇上了拿着木剑跑来,要拔刀相助的晏既。
晏既慢慢地将一块芙蓉糕都吃完了,“我小时候爱吃糖,母亲也不许,所以我才觉得我和你是同病相怜,格外地愿意帮你。”
李媛翊同样也拈起一块糕点,高门大户出身,她的动作从来都是无比优雅的。
“小时候不懂事,只看眼前。以为眼前的痛苦便都不过去了,根本顾念不到将来。”
“其实人生事往往都是如此,眼前的苦痛未必是苦痛,最重要的还是未来的未来。”
她不知道今日他与殷观若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她只是要借这一块芙蓉糕告诉他,不要仅仅只着眼于眼前的苦痛。
忍过这一时,才能到达他所期盼的那个将来。
晏既没有说话。
她好心提醒他,“我观殷大人在门前相送之时,鬓发散乱,似沾了尘土。”
“衣袍之上也有泥泞,尤其是膝上与手肘处尤为明显。抬手行礼之时,左手动作也有一些滞涩,好像是受了伤……”
“我看她匆忙赶来,或许是她今夜遇见了什么事,不能及时赴将军的约。”
“将军实在不必就此为你们之间的事下一个定论的。”
晏既的神色先是松动了片刻,露出了一点点欢容来,而后很快又转为迷惘。
只有他自己知道,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想要开口诉说,又觉得李媛翊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他不愿在旁人面前,说任何或许会不利于她的事。
尤其是另一个女子面前。
眼前的一盘芙蓉糕,到底又变的索然无味了。
“阿媛,今日你曾经同她说过话,你们说了什么?”
李媛翊见他自己主动把话题岔开,也就不再试图宽慰他了。
他问起这个问题,反而到了她觉得不快与为难的地方。
“我只是问了问殷大人有关那位袁大人的事,将军也知道,如今袁大人和那孩子是我哥哥的心病。”
若非如此,今日他也不会以醉酒之名,强留在萧宅之中了。
强留在萧宅之中,若是闹出什么事来,只怕被萧翾一剑杀了都是未可知的事。
“阿若是如何回应你的?”
李媛翊苦笑了一下,“殷大人连半个字也没有提到那孩子。”
“我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是生是死,可是瞧今日袁大人的模样,并不像是刚刚生育了孩子的。”
或者这从来都只是她兄长做了坏事,所以被人戏耍。
也或者曾经的确有一个孩子,他自己不想要来到这个世上,或是他的母亲最终还是决定要将他送走。
“这也不能怪殷大人,原本就是我哥哥做了错事。她是维护她的朋友,并没有错。”
那样艳丽如花的女子,被她兄长摧残过,她想一想,也很为她觉得不值。
“如今我三嫂已经启程回天水去了,她和我三哥已然闹的不可开交,也不知道将来要如何收场。”
先传回陇西李氏的那个消息,终于被有心人又传入了她和她三嫂的耳中。
三嫂性情刚烈,与三哥之间的情意却不过平平。
天水姜氏和陇西李氏是一样的世家大族,是她兄长理亏在先,她原本不必惧怕李家,可以从容地与他和离。
可是天水姜家如今偏偏又出了事,哪里都不太平。
或者给旁人一个安慰自己的机会,也算是对旁人的安慰。
“这些事都与你无关,你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可以不必回李家去,只要跟在我身边就好,我会照顾你的。”
在给母亲的回信里,他也是这样写的。他愿意照顾她,不光是因为她与他有亲戚之间的情分。
不过他对她从来没有男女之念,她也从来将他们相处的分寸拿捏的很好,一点也不会让人生厌。
世上众人,若是都能这样点到即止,有着令人觉得舒服的分寸感,或许便不会有这么多战乱与不平了。
总是像李玄耀这样的人多,李媛翊这样的人少。
他掀开了车帘,望着青天之中高悬的圆月。
圆月不知道他心中事,他所期盼的那些,也只如彩云易散,不似明月频圆。
长风浩浩送明月,或者别有人间。他要如何将她强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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