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齐军派出使者,在玉璧城下“喊话”后,玉璧守军表面上毫无动静,实际上却是有种莫名的情绪在缓慢滋长,只是因为齐军尚未攻城,他们的生存尚未受到压迫,所以暂时看不出什么来。
不过春江水暖鸭先知,对于某些熟悉阴谋与人心的老手来说,要应对,定然不能等到情绪和士气彻底爆炸的那一天,在此之前,你就必须要做好准备。
玉璧战场,意外的沉寂下来,齐军在为总攻作准备,对玉璧城周边的警戒,一日紧过一日,然而却是围而不打,似乎别有所图。另一方面,玉璧行军长史辛道宪,带着韦孝宽的亲笔信,一路马不停蹄的到达了长安。
……
这段时间,周国皇帝宇文邕,过得还算惬意。
由于他极度忍耐,并对皇后阿史那玉兹刻意迎奉,百般讨好,终于让这位强硬又少心机的突厥公主松口,再次向木杆可汗求援,强烈要求突厥介入齐国讨伐周国的战争!
阿史那玉兹的亲笔信已经送回草原了,至于效果如何,这不是宇文邕能决定的。他觉得以目前周国如此危急的形势,突厥人,也应该要动一动了。
而令宇文邕更为安心的是,齐军似乎卡在玉璧不能动弹了,其他几路军,因为玉璧城这里停下来,也停止“佯动”,原地屯扎,准备过冬。
这无疑是让周国各条战线都喘了一口气,也不知道究竟是高伯逸对齐军的控制力度不够,还是周国占据的地利实在太大,以至于齐国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搞事情。
齐军不可能对周国长期处于大兵压境的状态,只要挺过今年冬天,到明年开春,周国的处境,就能得到极大缓解。
到时候,反攻也未必不可能!
这一时的喘息,让宇文邕感觉到,做皇帝,果然还是要忍。
因为打不过齐国,所以他必须向突厥人低头,引突厥入关中,抵抗齐军的攻势。
他必须对阿史那玉兹低眉顺眼,刻意讨好,甚至连碰都不能碰对方一下。
要说憋屈,那确实是很憋屈,可是正因为把握住了这把“钥匙”,现在周国的局面才没有崩盘,甚至还可以期望一下!
这天,宇文邕正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却是听贴身太监禀告,玉璧城守军行军长史辛道宪,带着韦孝宽的亲笔信,十万火急的来到长安,来到皇宫门口,说是要亲手将信交到皇帝手里。
宇文邕一听到“玉璧城”三个字,立刻就浑身汗毛倒竖,心急火燎的让辛道宪带着信入御书房觐见。
见到辛道宪,宇文邕松了口气,对方甲胄整齐,虽然风尘仆仆,身上却没有任何刀伤剑伤,足以见得齐军至少在对方离开的时候,是没有攻打玉璧的。
“辛长史怎么回来了,玉璧城呢?韦都督呢?”
一见面,宇文邕劈头盖脸的问道。
按道理,送信的人,绝不应该是辛道宪这个级别的官员。要知道,对方虽然不是监军,但也差不多是玉璧的二把手了。
这种人怎么能做送信的事情呢?
“陛下,有件事,微臣一言难尽,勋国公已经在信中说得很清楚了,陛下一看便知。”
说完,辛道宪从腰间拔出一根封好火漆的竹筒,交给宇文邕的贴身太监。
随即他很识趣的退到一旁,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当自己站着睡着了一样。
宇文邕命人拆开火漆,拿出竹筒里的信件,一字一句的看了起来。
越是看,宇文邕的面色越差,最后,他狠狠将信拍在桌上,怒发冲冠吼道:“高伯逸,你欺人太甚!我大周栋梁,岂容你这般威胁!”
辛道宪似乎对宇文邕的态度有所预料,脸上的表情,一丝变化也没有。
韦孝宽在这封信中,首先将那天齐军派人在玉璧城下宣读齐军“政策”的事情,大致上说了一下,着重强调了齐军破周之后,会杀韦氏全族及亲朋好友的“无理举动”。
接着,韦孝宽在信中表忠心,发誓自己一定会跟玉璧共存亡,韦氏子弟也会前赴后继,跟周国共存亡,战斗到最后一个人。
并委婉的希望宇文邕不要中了高伯逸的“反间计”,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韦氏一族,绝对不会对敌人的威胁妥协!
最后,韦孝宽忧心忡忡的告诉宇文邕,虽然齐军现在还未攻城,但是一旦攻城,恐怕会“地动山摇”,因为敌人准备越是充分,那么破城的几率越高。
希望陛下能在蒲坂组织第二道防线,切莫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玉璧城这座孤城上。久守必失,周军失去了河东的战略依托,连前出侦查都做不到。
在信中,韦孝宽悲观的认为,今年冬天最冷的时候,就是齐军总攻玉璧的时刻。如果那时候他兵败身死,那么,希望陛下能让他魂归故里,让齐军交还自己的尸首。
这封信写得情真意切,几乎就是在诀别了。压下自己的火气,宇文邕看着辛道宪,沉声问道:“那高伯逸真派人到玉璧城外这么说?当时还说了些什么?”
韦孝宽的信里面并没有说太明白,宇文邕希望知道所有的细节!
“回陛下,是这样的。”
那些“政策条款”,辛道宪几乎都可以倒背如流,他一条一条的背给宇文邕听,等他背完,宇文邕长叹一声,只是摇头叹息。
原本,他只是以为韦孝宽是在杞人忧天。当初高欢都没做到的事情,难道高伯逸就能做到?
但是当他听了这些条款以后,却有些认同韦孝宽的判断了。
条款里,对玉璧城中级将领以下的人,极为优待,简单的说,就是打仗时放下武器,你们就能回去了!
但是对于高级将领,尤其是韦孝宽本人,却是极为严苛,几乎就没给活路。
很明显,高伯逸这个贱人,是故意要这样的。
齐军想做的,就是希望玉璧守军的基层与高层,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如今看来,高伯逸的这一手,玩得很下流。
却是有效。
“勋国公还说了什么没?”
宇文邕有些感慨的问道。如果韦孝宽提出什么要求,只要不过分,那么他一定会尽量去满足。
“勋国公没有说,对了,如果真要说起的话,勋国公说军务紧急,希望陛下能快些回信,让微臣带回去。”
真乃国之栋梁啊!
宇文邕微微点头说道:“爱卿且去驿馆暂住,朕近日就会写好信,让爱卿带回玉璧城。”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辛道宪只能双手拢袖,行礼告退。虽然他嘴上没说,但心里对宇文邕是微微有些不满的。
宇文邕刚才的表现,就好比说,知道有个心腹对自己忠心耿耿,现在不得不牺牲这个心腹了,所以他就拼了命的让对方去死。
明知道高伯逸会对韦氏一族下手,他还不把韦孝宽调离前线,这种主公,真是让人寒心!
等辛道宪走后,宇文邕从震惊与愤怒中恢复过来,再次把韦孝宽的亲笔信从头看到尾,又反复看了几遍,渐渐咀嚼出一些不同寻常的意思来。
韦孝宽在信里表忠心,是没错。可是他都已经位列国公,几乎封无可封了,他还有什么可表忠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