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官帽上,还沾染着雪花,似乎已经等了很久的样子。
“参见陛下。”
这位官员,这是等待宇文邕返回长安的杨坚!
他比宇文邕稍大,也更为老练沉着。杨坚揉了揉已经冻僵的脸庞,双手拢袖给宇文邕行了一个大礼。
“不必多礼,随朕入宫,有事书房详谈。”
这次返回长安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不过宇文邕还是提前通知了杨坚。走在长安的大街上,宇文邕惊讶的发现,城内的坊墙都被拆掉了,多出来的地方,有了很多临街的铺面。
此时离过年已经不远,到处都是置办年货的人,街上不但没有因为战败而经济萧条,反而是异常热闹。
宇文邕意味深长的看了杨坚一眼,指着一家临街的铺面说道:“城里倒是多了不少变化,对吧?”
有时候,臣子做得好不好,全看君主的心胸如何。若是心胸狭隘,臣子做得太好,反而会有杀身之祸。
“城里多些铺面,可以多收商税,以供军需。”
杨坚不急不缓的解释道。
“爱卿可谓是治国有术。”
宇文邕不置可否的来了一句,脸上倒也没有多不高兴,但也看不出兴奋喜悦来。
严格说来,拆掉“坊墙”这种行为,可以算得上“心怀不轨”了。拆掉坊墙,就是增加长安城治安的难度,为各种飞贼提供便利。
也增加了宵禁的难度。
“民间苦徭役甚于虎,多收商税便可少收农税,拆掉坊墙,亦是可以用来废物利用,统一建造商铺铺面,京兆府统一收钱管理,只租不卖,一举两得。
至于宵禁难度变大,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杨坚继续跟宇文邕解释了一番,这个说法非常妥当,宇文邕继续点头,脸上的表情缓和了许多。
五代十国后期,后周君主柴荣,商人出身,对于做买卖的弯弯绕绕知之甚详,他下了一道很重要的政令,就是拆除自汉代以来的“坊墙”,并增加临街商铺。
为宋代的市井文化,市井生活大开方便之门。
这种格局,一直到现代都还有。街边大排档的雏形,便是源自于此。
周国国力有限,民力又被不断榨取。如果不想些新办法,一方面宇文邕伸手要,一方面经济发展又只能这样,到时候杨坚哪怕上吊自尽也变不出钱粮来啊!
不得不说,杨坚确实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
二人畅通无阻的来到破败的长安宫殿,宇文邕平日里并不觉得长安城和宫殿如何,但这次去了一趟洛阳,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
现在的长安城,确实是不太行啊!
跟北魏留下的洛阳废墟都没得比。
他内心产生一股深深的嫌弃感,却又不能在杨坚面前表露出来。
来到御书房,宇文邕看着这里完全没动过的陈设,有恍若隔世之感。这种感觉,就好像他带着人马去洛阳,孤身返回,不是过去半年,而是只过去一个时辰一样。
这和长安大街上“沧海桑田”的变化,形成了鲜明对比。
“杨坚,朕让你辅佐太子监国,现在朕回来了,你告诉朕,情况如何?”
宇文邕那个才一岁的太子,显然是啥事也决定不了的。让杨坚“监国”,不过类似当年刘裕出征在外,刘穆之坐镇建康,稳定国内一样。
杨坚的角色就类似当初的刘穆之。
至少宇文邕是这么设定和安排的,至于杨坚自己是怎么想的,他无从知晓。
“回陛下,除了干旱外,一切如常。”
杨坚平静的说道。
“干旱?”
关中干旱,自宇文泰入主关中以来,就是这情况。历史上哪怕到了贞观年间,关中的这种“常见生态”,也没有发生什么根本性的变化。
这两年周国丢城失地,损兵折将,干旱问题作为一个突出的生存考验,自然而然的凸显出来。
“干旱会导致蝗灾加重。而且,越是干旱的年份,入冬越早,开春越晚。陛下,关中已经不堪重负,还望陛下能下令,修生养息,少徭役税负,伐齐不在一时。”
很显然,杨坚是做了功课的,若是没有调查研究,说不出这番话来。宇文邕长叹一声道:“若是从前还可以考虑,而今,只怕那高伯逸不会放过朕。”
“关中天险,齐国人难道能飞过山川不成?”
杨坚疑惑的问道。
宇文邕只是摇头苦笑,并不言语。
“三日之后,召开朝会。朕要为新年祈福。”
一年都快过完了,皇族在宫中操办祭奠,为新年祈福,乃是各国都有的常规操作。而今周国战败,宇文邕仅以身免的回国,显得这次新年祈福别具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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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有什么特殊要求么?此事就交给在下来办吧。”
杨坚拱手问道。
很显然,宇文邕在他面前提这一茬,就是想让他操办此事,要不然他一个皇帝在你这个大臣面前说闲话,这是亡国之君都不会做的事情。
“行了,去办吧,尽量节俭一点。朕最近会下诏,在周国内推行节约,有铺张浪费者,将会缴纳高额赎罪金方可免罪。你帮朕放点风声出去。”
厉行节约?你连朝会的大殿都拆了做演武场,这还不够节约?
杨坚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只能行礼允诺之后告退。他心中暗自琢磨,估计此番周国出兵洛阳,损失应该比长安城内疯传的“小道消息”更加恐怖!
明年不好过了啊,真不知道齐军会不会打过来。
杨坚暗暗担忧,却又毫无办法。他已经是竭尽所能的在帮宇文邕做事了,如果这样周国的国运都起不来,那只能说,天命如此,非人力可以更改。
等杨坚走后,宇文邕双手握住桌案,用力一掀,桌案上的纸撒了一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发了疯一样,取下墙上的佩剑,朝着桌案疯狂劈砍,一直到剑镶嵌在木头里卡着出不来,才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宇文邕无力的垂坐在地上,双手抱头痛哭。
“朕输了……朕输了!要怎么办,怎么办!
谁来告诉朕,到底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