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还灯火通明,刘彻撑着脑袋,不断的叹气,韩嫣在一旁添茶磨墨,一晚上已讲了不少笑话,还是没能让刘彻心情变好,他也没办法了,只能静静的陪着。
一年前刘彻曾经让诸侯举贤良方正之人,几乎所有宗室都推了不少心腹过来,可惜却没几个能用的,当时江都王刘非就是那个例外,他什么人都没推荐,直到最近才来了奏章,有了简略的推举名单,并且把这些人的一些策论一并送来,刘彻看他这细致劲,就知道是他请有心之人整理的,所以还是可以看上一看的。
刘彻粗粗看着,心思却不由自主的飘忽起来,想着另外一件事。
自从御史大夫赵绾上奏,让他不要事事请太皇太后决断,他就开始了自己的权谋生涯。从第一次试水帮助他夺权,刘彻觉得就算不能归权于他,还是可以借机知道太皇太后的态度有多强硬。
可惜还是他太天真了,败得惨烈无比,大夏殿两派之争,太皇太后笑呵呵的挖了个陷阱,让他误以为有希望,儒家学者和可用之人尽数而出,一下子就把底牌都翻了出去。
这就罢了,输了之后,他本以为不过是免官丢爵,将来再说也未可知。
但是就这几天试探的口风来说,太皇太后的杀气一点都没减,他感觉可能要更严重些,但他想破脑袋都不知道该怎么转圜这些人的命运,祖母笑呵呵的还没出手,自己又如何接招呢?可要是等到太皇太后出招了,自己却依然毫无反击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所以这局怎么看都是盘死棋。
想到这儿,刘彻愁容更深,手里的竹简都感觉沉上许多,不由自主又长叹一声。
细算来,如今可以在朝堂上和黄老学派的官员分庭抗礼的,一个都没有了,都没有了…
没有了!!
太皇太后格局眼光比他想象的要远大,窦婴虽是窦氏一族,可是流露出了几分向着儒家和自己态度,就跟着舅舅田蚡一道被撤了职,这下子可真的是不怕外戚强,就怕外戚真无太多私心,刘彻现在连道德制高点都站不上去,更别提谋划全篇了。
刘彻无奈的摇摇头,这么多人,还是自己的老师——卫绾,最滑头!明明是个崇儒的老头,选士之时,不敢直白的告诉自己不要找黄老学者,只提出不要选法家和纵横学者,当他傻么?
剩下最多人的不就是儒家的么?可就在他轰轰烈烈准备撸袖子要干这件大事的时候,他竟然拖后腿的跑了,要不是看在曾经是他父皇亲命的老师而且历经三朝的份上,自己真想踹他两脚。
如今失败了,再看他,还要夸一句:这真是个英明果决老奸巨猾的臭老头啊,想来他正在悠然的度过赋闲时光吧?
刘彻心里暗骂了一句,去他大爷的!等他以后掌权了,再遇到这种故意藏拙保命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杀了了事。
进也死,退也死,不为国效力,还敢闪他一个大跟头,那好,都别想活了。
刘彻越想越烦,翻了几篇觉得没什么意思,正要熄灯睡觉,结果看到就剩一卷了,猜想估计也是跟前几个一般水平,随手扔到了一边。
韩嫣偏头看看刘彻,出口问道:“陛下可要歇息了?”
“嗯,收拾一下,准备休息。”刘彻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
韩嫣帮他捶捶背,错身望了一眼门外,问道:“皇后的侍女还在外面守着,陛下可要去椒房殿?”
刘彻的歪着的脑袋顿时停住了,整了整袖子,重新坐下,说:“就剩一卷了,朕觉得还不如一鼓作气都看完了好,省得惦记。”
于是又让韩嫣把灯挑亮些,翻开了竹简,韩嫣抿嘴而笑,并不多言,继续坐下整理手边的奏章。
不过半刻钟,刘彻像是突然有了精气神儿一般,挺直了身体,靠近烛灯,扬声赞道:“好文啊!”
“陛下?”韩嫣有些疑惑,陛下这是又在装给门外看?这次怎么连暗示都不给自己,自己要不要配合着去把人打发了?韩嫣正犹豫着,就听到刘彻吩咐道:“韩嫣,去备些茶点,再拿几盏油灯过来。祸兮福之所倚,儒生果然源源不绝,朕又要有人可用了!”
“诺。”看来是真的,韩嫣转身提醒几个小黄门去取些点心,自己泡了一杯浓浓的茶,放到刘彻旁边,问道:“是江都王这次推荐上来的人吗?”
刘彻盯着书简没看他,随口答道:“是,没想到朕这个豪气干云的兄长竟然能找到如此细腻之人啊!”
韩嫣有些好奇,问:“叫什么名字啊?”
“嗯…”刘彻翻到最后,语气染上些欣慰和兴奋,声音清亮地读出了那五个字:“江都——董仲舒!”
宣室殿这一夜又是挑灯到天明的一晚,不过再也不是愁云惨淡,而是颂声朗朗。
第二天中午,长乐宫的永寿殿,双桂姑姑正服侍沐浴完的王太后擦头,王太后捧着太尉田蚡的来信,细细思量。
刘彻想的是国策,她想的是宗族,据田蚡所言,因为刘彻无后,诸侯之心都蠢蠢欲动,先帝之子不少,却没几个才德兼备的,她不担心皇位安稳,担心的是皇位传承,之前刘武的事情就是如此,太后和先帝争执僵持,因为太皇太后偏心,才开了这个兄弟传承的口。
幸亏先帝英明没有松口,这件事最终以刘武病死结局,不然她现在都不知道身在何处。可毕竟还是闹开了,平白的让她儿子如今要面对这些人越发猖狂的狼子野心。
王太后除了知道太皇太后对刘彻还是比较满意的,其他的只觉得她私心过甚,盲目提携亲眷,总之现在窦家做大,怎么看都对刘彻并没有什么好处,她必须要做点什么渗透朝局,既让人看不出来,未来又要能和窦家平分秋色。
没等她想出个头绪,陈阿娇来了。
没聊几句,陈阿娇看着王太后兴趣缺缺,放下新得的绸缎,转而换了个话题:“母后,阿娇最近新得了一个方子,在妇人之事上尤为擅长,不如也让她来给您请个安吧?”
王太后心里知道她也不容易,娇生惯养长大的女孩儿,本来应该是天天想着怎么舒服怎么玩的,现在却为了孩子陷在苦药汤里面,要是她女儿,才不会让她受这个苦。
可是她是儿媳,还是皇后,宗室朝堂都追得紧,她就算有宽慰的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