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沉沉的压下来,涛声阵阵,漫天的大雨簌簌而下,永巷中飘摇的花木在风中沙沙作响,不知被谁翻倒在回廊下的铜盆,被雨滴敲打着,发出急促的泠泠声,仿佛每一滴都敲在人的心口处。
屋里女人时而传出低低的嘶吼声,让避雨的猫都走得远远的,两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女围在床前借着几盏昏暗的油灯,为床上的孕妇接生。
暗淡的烛光里,大汗淋漓的孕妇看起来也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边用力,一边心里不断的祈祷这一胎千万是个女儿。
这永巷被皇后看得有多严,只有住在里面的人才知道,寂寞深宫如履薄冰,快要把人逼死了。而她这样还算是幸运的,入宫八年,见了两次陛下,一次被陛下的人看着,灯火通明的守了一夜,等陛下归来只服侍了梳洗就送他离开了。第二次,陛下匆匆召幸匆匆离开,她甚至都没记住他的面庞,自从卫夫人以出宫的借口再次得幸,这永巷更是被管得再无多余手段可用了。
她不是没想过要通知医官,让陛下知道,可是她不敢赌。这么久了,只有卫夫人一个人,带着那般的美貌、勇气和幸运成功复宠于陛下,她见的更多的是下场凄惨的女子。若是平安在宫里呆到不知何年何月的大赦出宫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每月尚有不少的钱财可以贴补家用,这样一辈子也挺好的。
然而,她既不愿打胎,也不敢说,只好跟两个要好的姐妹一块瞒下。可惜就在胎儿四五个月大的时候,她一个不小心就被皇后发现了。就在她绝望的时候,皇后不知听了身边的得用的道姑说了什么,反而笑语嫣然的放过了她,并且以禁足为名将三个人圈在小院里面。一直到今日生产,皇后身边名唤楚服的红人,也不管今日雨有多大,带着四个护卫,两个嬷嬷守在了外屋,只准备了齐全的东西,就什么都不帮忙的在外面喝茶了。
幸好两个姐妹还算稳重,一直忙前忙后,不至于她太过绝望。皇后放过她的那天,她听到这样一句话:“没想到你这样幸运,怀的女儿竟能与我有缘。”
女儿!有缘!
只要孩子能活下去,哪怕不在身边,都是好的。她无能,没有勇气,没有手段,只有幸得了这个孩子,只要她能在世上走一遭,看看这美好的人间,她也没有遗憾了。
此刻她只能寄希望这个被皇后断言跟她有缘的孩子,真的是个女儿。只要皇后抱去养,哪怕是要她死,她也不在乎,这冰冷冷的永巷,她呆够了,能有一个生命的延续,代替她出去看看人世繁华就好,母女就都两全了。
卫子夫缩在刘彻怀里,两个人临窗听雨,随口闲聊好不惬意。
刘彻捧着河间献王刘德新送进来的儒家旧书,粗粗翻看着,卫子夫想把霍去病接进宫里来照顾,卫少儿还是小孩子心性,跟陈掌两人尚在磨合期,有一个小孩子横在两人中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卫府月皎怀孕了,家里还有两个小孩子,卫青又经常出去,我几个姐姐去帮忙也根本照顾不过来。”
卫子夫倒是习惯了,一个也是养,两个也是放,有个小男娃,还热闹些,况且说不定她还能早日得子呢!刘彻也喜欢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子,每次见他都不怯,反而总是在匈奴和打仗的话题上问个不停,说不定未来还真是他的大将军呢!接进宫来培养培养倒是很不错,没事就跟期门那些人在上林苑混呗!
“朕记得他小时候落下了胃疾,如今可好了?”
“就是不爱吃饭,更不爱喝药,听青儿说,每天都要一群人追着。恐怕再大些,就捉不住他了,偏去病总赖在卫府,而他也没什么教育孩子的经验,所以我才起了这个心思。”
“行,就接进来吧!还是朕给起的名字呢,朕先拿他练练手,将来也好知道怎么教育朕和你的儿子。”
“怎么陛下还练手呢?去病可是我亲外甥。”
“朕就是随口一说,好好培养,总可以了吧。”
“这才是英明天子所为啊!”
刘彻有些羡慕:“你可真是幸运,家里虽然人不少,但是关系都很好。朕…真是很羡慕啊。”
卫子夫随口道:“陛下也是我的家人啊!”
刘彻身体一僵,家人?卫子夫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赶紧起来谢罪,道:“子夫僭越了,请陛下恕罪。”
刘彻把她揽过来:“随口聊天而已,朕知道你有口无心,下次注意就行了。”
卫子夫安下心来,乖巧的说:“嗯…子夫记住了,没有下次了。”
刘彻叹道:“不过朕是真的羡慕你们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互相帮衬。不像朕的那几个亲戚,真是难伺候。”
“陛下说的是丞相和窦大人争地的事情吧?”
“对,现在是长安城都知道了。”刘彻把脑袋放在卫子夫肩膀上:“这几天两边都来告状好几次了,真是头疼啊。”
卫子夫知道太皇太后走了之后,刘彻开始整治窦氏外戚,可还没等他出手,太后那边的王氏外戚就着急想上位了,“看来陛下也要做一次家翁,断一次家务事了。”
“好歹是亲戚,怎么着也算自己家人,收拾些烂摊子也没什么,就怕贪权好色,志不在此啊!”
刘彻的最后几句,声音很轻,卫子夫虽然听清楚了却不敢随意接话,反问道:“陛下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