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詹事陈掌求见。”
坐在卫子夫对面的言笑正在轻摇蒲扇,闻言,抬头看了看前者,见她母后连眼风都没给,右手的指尖依然不紧不慢的敲着棋盘,左手捏着的一块桂花糕被随意的放在了一边,闲适疏离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淡淡道:“不是说过了么?此后不再见他,一切都由你转交回禀。”
计蕊犹豫了一瞬,又开口道:“詹事说事关汝阴侯…”
“那就让他去禀报陛下啊?他不是跟主爵都尉走动得不错吗?直接上报就好了,我一个皇后管得了什么?”卫子夫拢了拢秀发,侧脸微微低下去,露出修长的脖颈,暖暖白日晨光中,赛雪的肌肤像是撒了盈盈星光,让人忍不住伸手触摸。几个孩子的母亲倒没有给她多上岁月的痕迹,反而多了越发明艳大气的韵味。
言笑在一旁都看呆了,要是自己到了母后这个年纪,也能如此漂亮,她也不枉费生这一辈子了。
可惜…她最不想要的就是母后这副脾气,平时温顺得怎么都好,一旦狠下心来,真是谁劝都没用。就说哥哥吧,明明疼去病哥哥疼得不得了,但是说不同意,就硬是在他出征前半个字都没嘱托过,连见都不见。
可你要说她不疼去病哥哥吧,摔坏的泥地图,她又没日没夜,瞒着众人偷偷给补做,要不是郦苍透露给她,估计谁都不知道吧!尤其是自从知道陈掌为了承袭侯爵的事情,鼓动过霍去病出征,她宁愿处理事情麻烦加倍,也再不见他。
卫子夫在窗下跟言笑摆的一盘双陆正落入下风,等计蕊退出去不久,她就耍赖道:“哎呀算了,这盘下不过你!算你赢算你赢!”
“什么叫算我赢啊,本就是我赢了。”言笑撇撇嘴,“母后就是心不在焉,敷衍着我玩儿呢,你能赢才怪了。”
“你心里惦记着一个,我心里惦记着俩!当然要多费些神思了,你都多大了,还不让着我?一点都不尊老爱幼。”
言笑双颊飞起红晕,嗔道:“母后你说什么呢?什么一个俩个的,我当然也跟你一样都惦记着舅舅和哥哥呢!”
“哦~~你没惦记阿襄啊?”卫子夫瞄了一眼窗外,开口道:“那是我老了,心里惦记总着阿襄和你舅舅,今天上午他们那边还来了消息,我正要写信告诉平阳公主呢!你不想听就算了,我一会自己动笔写吧。”
言笑赶紧下地,收好双陆牌桌,又小跑着拿来笔墨竹简,见卫子夫面色稍霁,才试探着问:“那哥哥有消息了吗?”
卫子夫手中沾满墨汁的笔胡乱在砚台里画了几个圈,面色冷凝的训道:“他是亲兵,事关军务,我不知道!”
不知道…亲兵曹襄的事情你都知道,另一个亲兵的事情你就不知道了?言笑呵呵两句,没再开口。
见卫子夫把家常信写完,言笑一边帮忙收拾书简,一边插嘴道:“母后,你说平阳姑姑怎么这么奇怪,信件和东西很少直接送到平阳侯府去,就是想了解关于阿襄哥哥的事情也都来问你,干什么非要绕这么大个弯子呢?”
卫子夫抬头打趣她:“绕个弯子不好嘛?让你可以有大把的机会往平阳侯府去!心里指不定怎么乐呢,还怪你姑姑奇怪?”
言笑双颊飞起大团红晕,扭扭捏捏的说:“哪有?我哪有偷着乐啊!我就是感觉,姑姑好像不像小时候那么疼阿襄哥哥了,将来也不知道会想…找什么样子的姑娘做儿媳。”
卫子夫想起上封信里平阳公主提起的委屈,连府中下人借她之势欺负商户,有汝阴侯护着,她连小惩大诫都惩罚不动。可又算不得大事,皇家没办法插手,说事情小吧,却恶心人,这过的什么日子啊!想想她都替平阳公主觉得难过,也不知道当初王太后说,匆匆远嫁不肯留在长安是她自己决定的,到底是真是假?
唉...言笑还觉得她没那么疼曹襄,平阳公主倒是想疼,也要方便啊!卫子夫感慨道:“她就这么一个儿子,怎么会不疼呢?只是当初出嫁匆忙,身边人没有那么多得力的人,办点什么事情,还是有些不方便的。”
言笑想了想,有些着急了,问道:“汝阴侯待她不好嘛?母后,刚刚应该听听陈詹事的回话的,是不是姑姑出了什么事情?阿襄哥哥不在,我得替他问清楚。”
看着张嘴闭嘴阿襄哥哥的,卫子夫有些心里酸溜溜的,“替你的阿襄哥哥放心吧!要是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我跟公主的通信可比詹事的奏报快多了,用得着他来多嘴?!”
言笑讨好的摇了摇卫子夫胳膊,“母后,我这不是学着帮你么?”
“那叫你和元睿多注意新换的长乐宫卫尉,都快两个月了吧?你半点消息都没有,帮什么帮呢?”卫子夫摇摇头,无奈道:“你就对平阳侯的事情感兴趣,其他正经事一点都没干。”
“颜八子不是最近生了小言慧嘛,两个月大,正是好玩的时候,王美人又查出有身孕,我看元睿那么忙,就帮她分管宫务来着,这不也是帮您分忧嘛!”
卫子夫笑着刮她鼻子,“你多输我几次投壶就行了!”
言笑偎进她的怀里,撒娇道:“这个都没问题,主要是我最近还真发现了一些不对,又怕是自己多想,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跟您说。”
“你还有犹豫的时候呢?手比嘴快的性子,我还以为你都处理好了才让我知道呢!”
“母后?你知道宁良人的事情了?”
卫子夫歪歪头,笑道:“我还以为你是说言欢又把公孙敬声给挠了,怕你姨母来告状。原来是未央宫的事情啊....你说你不好好看着言乐几个,多出去踏青走走,天天盯着后宫做什么?你又不是皇后,瞎操什么心呢!”
“哎呀!我堂堂一个公主,没事当然不会盯着她了,只是我带着言思出去踩水玩的时候,无意间看到她上石阶的时候,小心翼翼地,特别夸张的小心翼翼。我才注意到她的!”
原来是这样,卫子夫没有再追究,要是放以前,她估计就让言笑就此打住了,可是,前朝估计又要出一个让人担心的孩子了,出入的宴请和场合,估计她更不好出面,让言笑时不时帮忙倒是不错。
不一味的把所有人都护在身后,相信周围所有人都可以帮自己分担,本就是她的性格。既然想开了不再拒绝变化,正该坦荡点才是。
于是这才跟言笑坦白:“我早就发现不对了,王美人新孕,颜八子刚生了孩子,她怎么能不着急呢?正常来说应该正和颜八子那边争得热火朝天的。可是请安时候说她近日身体不适,已经两个月没有见过陛下了。”
言笑把书信封好,又在她旁边坐下,“母后你也没问问是怎么回事嘛?”
卫子夫淡淡笑道:“我要是一步登天成的皇后,肯定会问的,可惜了,你母亲入宫十年后才成的皇后,那点小心思我太明白了。无伤大雅,何必戳破?”
言笑不太懂:“我不明白...”
“你还小,等你长大就明白了,妃嫔在未央宫,不是为了恩宠就是为了生死,有了孩子啊,就有了希望和寄托,求的就是安稳了。”卫子夫把计蕊给她整理出来的各属上报的文书摊开,懒懒散散的翻看,一边随口聊着:“这时候人的变化,不管是韬光养晦,还是争权夺利,都太好看透了。宁良人想等胎稳了再跟众人说,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言笑咬了咬下唇,试探着问:“母后你为了什么呀?”
卫子夫一噎,没好气的撇了她一眼:“为了你父皇!行了吧?这个答案,大汉的卫长公主么,满意嘛?”
言笑不肯罢休,依依不饶的问:“那你说都是为了恩宠生死的,就不能为了感情吗?母后你有时候也太功利了些!”
“我功利?”卫子夫也没觉得这个评价有多不好,坦然道:“我要是不功利,你父皇还看不上我呢!你看看他身边那些人,别说朝中大臣了,就是少府这些打理花花草草的,有没用的废物吗?”
言笑“腾”的一下坐起来,执拗的反驳:“父皇不是因为您好用才爱您的!你们是彼此喜欢、彼此爱慕的!跟其他妃嫔不一样,您也不是为了恩宠和生死才喜欢父皇的!”
哈哈哈哈,卫子夫觉得逗孩子真的挺好玩的,看着气得小脸红扑扑的,多可爱!
“你们说什么呢?”刘彻领着刘据,父子俩喜气洋洋的进屋了。
卫子夫赶紧下榻,脚步轻快的迎过去,“陛下这是领着他去哪玩了?怎么右肩膀还刮破了呢?”
刘彻下意识去捂,已经来不及了,抬头见对方也没准备唠叨,这才松手道:“想起来淮南王当年献上来过一版写在绢帛上的《春秋》,连着《左氏》、《公羊传》和《谷梁传》都是一套的。明天据儿生日,准备送给他的。朕记得应该是藏在永延殿了,可惜在书架最高的地方翻了半天,就砸下来一本《谷梁传》。啧!都怪你!当初藏的太深了,现在好多都找不到了!”
卫子夫把衣服给刘彻脱下来,又揉了揉他肩膀,知道没什么事才放心道:“对~都怪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藏那么高的,太不体恤陛下了,怎么不放在最低的格子呢?让陛下都够不到了!”
“不是的,本来父皇可以拿到的,但是父皇说,自己拿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四周又没有服侍的,最后他只好抱着我去拿。”刘据低着头,扣着手指,后悔道:“是我太笨了,新衣服袖子又那么长,我不小心让丝帛勾到了一卷竹简,才砸下来一大堆的…”
卫子夫忙上来检查他的肩膀,急道:“你没砸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