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第二天刘彻在椒房殿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疼不已,习惯性的往床边摸,果然有一杯温水放在那里。微微抬起身,咕咚咕咚的喝了个干净,才刚刚清醒点就被卫子夫冷不防的一句话吓了一激灵。
埋怨了一句就回道:“嗯,头疼得厉害,孔立呢?扶朕起来,饿了。”
这时门口早就备着东西的人才鱼贯而入,服侍刘彻洗漱,又给他布了清粥小菜。卫子夫一点没插手,只在旁边静静站着,刘彻看着有点暗暗来气,又因为头疼,懒得说话,只瞪了几眼过去,就自顾自的吃饭了。
等人把早饭都撤走,刘彻一个转身的功夫,发现殿内人都不见了,只剩了卫子夫不远不近的看着他。
“怎么?”
“昨天我不同意的事,陛下可要听听理由?”
刘彻满脸的不耐烦,不就是吃醋看不惯么,又有什么理由可以讲,反正旨意最后也是如她的意,并没发,还想怎么样?就不能这么过去就算了吗?
卫子夫怎么会不了解他,看他掩饰不住的烦躁,分明就是对自己旧事重提特别生气。但她也不恼,却也不愿意就此掀过。什么事都可以依他,但是这个旨意一下,后宫风气一定会受到影响,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静和柔和的语气说道:“陛下,你若是对王美人很满意,想升她为夫人,就干脆脆的下旨!”
?!刘彻疑惑的看过来,什么意思?她不是不同意吗?
卫子夫语气舒缓,眼神真挚,“王美人温柔敦厚,善良知礼,夫人之位绝对担得起。”
刘彻更疑惑了,闹得他宿醉的头越发疼,原地转了两步,问道:“那你昨天...是她哪里做错了,你非要给她当众落面子,以示惩罚?”
“她没做错。”
“那..”
“是你做错了!”卫子夫语出惊人,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陛下做错了,这旨意有问题。”
刘彻觉得自己耳朵应该是有问题了,她说旨意有问题,但是对内容没异议,这是?对自己有意见?这几天哪里对不起她了?
“你对朕有意见?”
“没有,是陛下下错了旨意。”卫子夫也不愿意翻来覆去的绕弯子,开诚布公的说:“陛下,你若要封王美人为夫人,便直接下旨,不要带条件,尤其是不要带孩子的条件!”
刘彻这回更加头疼了,皱眉反问了一句:“啊?你在说什么?”
“若是生下皇子,就晋升为夫人,旨意一下,后宫崇尚皇子之风必起,人人都会以生皇子为荣,生下公主便不闻不问,那我便是有通天的能力,也稳不住这后宫了!”
“你...不是因为吃醋?”刘彻第一时间觉得有些轻松,可转瞬又觉得很别扭,心里酸酸的。
卫子夫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年前不是还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没什么好吃醋的么,现在又来问她?真不知道脑子想的什么。不过自己想着他昨天晚上告卫青状时候那个委屈的样子,还是配合的说了一句:“这次不是。”
“哦”刘彻不在乎的摆手道:“那没什么,你太大惊小怪了,怎么就容易风气不好了,你想得太多。”
“我没有!”
“好好好,就算没有吧,到时候你觉得不对,朕再...”
“到时候就来不及了!”卫子夫很是着急,也不知道刘彻是太信任自己,还是太信任人心,还到时候?到时候后宫女子早就如草芥,男子如嗜血之兽了!一个婴孩的性别就定了一个母亲的未来,是世界上最荒谬的事情,自己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她管理的未央宫里。况且往大了说,以孝治国的大汉,再也没有孝字当头的传统了。
“陛下,父慈子孝,向来是我大汉的治国根本,此旨一下,在未央宫,每一个孩子的到来都会成为母亲的工具,为了往上爬,无数的人都会想着生儿子,去换前途,去换自己的荣光,又哪里会想着应该去期待一个生命的到来,准备承担起教养之责呢?陛下,你难道想像刘建一样...”
“你放肆!”刘彻听到她一提起刘建,就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每次看到各种人报上来的荒淫之事,自己就恨不得把他杀之而后快,免得给刘家丢人!可正因为是刘家人,还不能就这么杀了,他心里本就不舒服,听到卫子夫拿他来类比自己,立刻就急了,“你敢拿他比朕?在你眼里他也配和朕相比?你好大的胆子!!”
卫子夫不闪不避,丝毫没有退缩或者后悔的样子,只是看着他越来越盛的怒火,缓缓的跪下,身形挺得笔直,字字铿锵,却连晃动和磕绊都没有的继续道:“不,在我眼里,他连出现在陛下面前都不配。可是,如果旨意一下,后宫人人都想着生儿子换位份,那你就离他不远了!所以,不止对后宫嫔妃有害,对大汉江山无益,也对你,未来有忧!”
刘彻给气笑了,眼里却一片寒凉,好啊!这些年她手不释卷,真是养出来一副好口才啊!,一件小小的圣旨就被她扯出这么多危害来。怪不得还把人都请走了,合着是给自己留面子吧?估计想着把人请走了,就没人知道自己这个皇帝竟然还做出这种错误来了。
“只有这些?你就没有私心?”
“有!”卫子夫很坦荡,“王美人虽然举止得体,温柔敦厚,但是心性单纯,像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我不想她被带入歪路,觉得人生就剩下取悦君上和生育这两个使命。我像让她对自己好一点,起码像宁良人一样,可以找些让自己开心的事情做。”
“哼!”刘彻冷笑道:“你倒是会为她着想,怎么那么爱管闲事,她怎么活着,你还要操心?怪不得姐姐一开始就说,你才是个怪胎,天天总有事情要忙,总有操不完的心!”
“是,”听到刘彻提起平阳公主,卫子夫心中一片柔软,顺嘴就溜出来一句:“至少我经历过的交换不想让其他人再经历了,我见识过的偏执,也不要她们再体验了。”
“交换?偏执?!”刘彻很敏感的抓到了这两个词,透骨的寒意霎时便从心脏渗透到了全身,本能反应出来的暴怒和伤心,恨不得就要把他撕裂,偏又被这么多年的自我欺骗压得死死的,半天,只反问了一句:“你是很介意当年真相吧?朕跟你解释过,不全是交换的,你是不是,你是...不信...吗?”
卫子夫一下子就明白他在说什么了,缓缓低下头去,避开对方紧盯自己的视线,咬着牙不肯说些什么。此刻她稍稍理解了刚刚刘彻的心情,明明可以掀过去的事,偏被另一个人咄咄逼人的追问,是一种多么烦躁又崩溃的心情。
刘彻忽然很是烦躁,因为气血上涌,前一晚又喝了许多酒,眼前甚至有些眩晕,却依然执拗着高声道:“说话!”
此刻两人的进退之势正好反了过来,卫子夫垂下长而密的睫毛,掩饰住自己眼里的复杂情绪,语气平静的回道:“只论今事,我没有其他的想法,只是觉得如果一个夫人都是如此,后宫女子活着该有多么悲哀。”
呵!只论今事?一个夫人都是如此,一个夫人...她说的是当年的自己,还是如今的王美人?其实,她还是介意的吧?嘴角瓮动,刘彻却半个字都接不上。
“陛下?”卫子夫等了半天,见什么声音都没有,才愿意抬头看他一眼,“陛下可否重新考虑旨意?”
刘彻见她眼里又是什么怨恨情绪的没有的平静,没来由的一阵烦躁,为什么就不能发泄一下,然后直白点告诉自己她介意呢?非要这么装自己没事,很好受么?“想说什么便说吧,何必装腔作势的只论今事?”
“陛下什么意思?”
“哼,你说是为了大汉就是啊?你若是吃醋可以直说,没必要装腔作势!”
“我装腔作势?”卫子夫也来气了,站起来冷冷的回敬道:“这四个字应该送给陛下才是,这么多年您总是在我面前装得完美无暇,不累吗?”
刘彻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大,可火气已经被拱上来了,根本不知道退步,依然语气不善的说:“朕只是有些话不好开口,你别太过分!”
卫子夫索性破罐破摔,这些日子她也忍够了,总是包容他,给他找理由,下台阶,在孩子面前都要想办法给他找为什么不来探病的理由,这才刚高兴几天,他还敢说自己装腔作势?自己要是装腔作势,还用得着替他左思右想的,至于把王美人的怨恨背在自己身上吗?早就直接当众说理由了。
“陛下不好开口的就是太后的事吧?话都在嘴边了,你不说,我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