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夫没有看到冉信的眼神,只是望着刘彻一脸的关切,话堵在喉咙,有些说不出来,“我...没事...”
刘彻赶紧拉她坐下,不客气的数落道:“快叫医官来看看,腿磕青了没有?哎呀!你这么大人了,还跟言笑一样走路不稳当,丢不丢人?你这个皮肤还容易留疤,不像去病,磕碰着,过几天就没事了。你看看!是不是红了!不上药就得青!快拿药膏过来!”
“来了!”孔立早就进内室翻东西了,正好把应急的药箱搬过来。
卫子夫赶紧说:“没大事,我原来经常...”
“闭嘴吧!磕着了也不消停!”刘彻浓密的剑眉深深皱起,眼里满满的疼惜做不得假,把一大半的药膏都剜了出来,在手上轻轻化开,整个糊了上去,就像是抹了一层厚厚的猪油,怕是洗都要洗上好几次才能弄干净。卫子夫本来还嘀咕几句,用不了这么多,但见他神色越发严肃得可怕,也就不嘟囔了,而且他似乎有越来越生气的架势,孔立都忍不住走远点,连声招呼人去叫医官,“别喊了!叫什么?就知道添乱,等他人来了都用不上他了,让他下午直接去永延殿等着!”
“诺,奴才这就去告诉医官。”孔立一溜烟的走了。
卫子夫这才回头气呼呼的盯着刘彻,刚想质问几句,就听他训自己“有什么事这么着急啊?天塌了还是地陷了?卫青人好好的,刚出门,还说你们一家人都做了菜等着他回去,一起给你大姐过生辰,你这是之前忘了,现在着急想出宫?”
“我...”卫子夫是真忘了,大姐今天过生辰...
刘彻一脸了然,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朕就知道你忙忘了,已经替你赏了东西让卫青带回去了,朕说了让你找人看孩子,你非自己手掐把拿的不松手,不知道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话赶话说到这里,刘彻又不吭气了,是啊,孩子差点没命,当然不放心了,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自己这个皇帝疏忽,皇后才肆无忌惮的下手,竟然让她天天活得这么慌慌张张的。
卫子夫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只是看他手在微微颤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抬头望着刘彻,她觉得刘彻真的是个很好看的男人,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只是爱生气,爱犯愁,眉毛不是高挑着,就是紧紧的皱着,着急了,还下意识会伸手想自己把眉毛捋平。
还有那双眼睛,像是会变化一样,自己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的时候,看过去就像是夏夜山涧里的一汪碧泉,江山胜景,漫天星辰都在其中。可,自己恨他的时候,看着就像是冬日寒夜里的冰湖,雾蒙蒙的,冷冰冰的,就算是个太阳落进去,也化不开分毫。卫子夫觉得自己真是丢人,从小被母亲教导的不以貌取人,都学到了狗肚子里去了。
结果,两人磨磨叽叽了一上午,光听着刘彻怎么规划西南,怎么给打匈奴留钱,自己想问的话,一句沾边的都没碰上。
等他终于心情好点,卫子夫才离开,走到门口才觉得自己真是有毛病,明明自己才是最应该生气的,最应该心情不好的,又被利用,知道他有局又被瞒得密不透风,如今来问个情况,又磕红了膝盖,真倒霉!怎么自己受伤,他生了一顿气,还训自己。
“怎么了?还有事?还是腿疼?要不再歇一下午再回去!”
“我回去吧,言乐和言欢,我昨天就没见她们,心里放不下。只是...”
“什么?”
“有个问题想问陛下,你想太皇太后吗?”
刘彻似乎没有听清,又重复的问了一遍,“什么?”
“陛下想念太皇太后吗?她是您祖母,离开这么多年,您想她吗?”
刘彻目光不自觉的移向冉信,似乎在求证什么,冉信垂下目光,一动不动,她也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刘彻的手似乎抖得厉害些了,手里的辞赋绢帛都被他揉出了褶皱,半晌,就在卫子夫觉得他可能不会再回答,转身欲走的时候,一声轻幽幽的话从刘彻的叹息中飘出来,“想,也不想。我更想念父皇和她都在的时候。”
卫子夫没有转身,低低道:“我...想,先告退了。”
“你知道什么了?!”
“太皇太后祭日将近,我想让郦苍去替我尽孝三个月,所以...随口问问陛下。”
冉信见他们两个有话要说,也不知趣的走到门外等卫子夫。
卫子夫转头过去,望着他有些惊慌的脸,一字一顿的问道:“陛下说,想要我画地为家,如果我画好了,陛下可以把这个家的全部身家性命,交给我吗?不是现在一时,是说不准什么时候,也许明天,也许是日后的某一天,你会吗?”
刘彻定定的望着卫子夫,似乎是在弄明白这句话暗含的意思,又似乎是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假,他很想问,你是新查到陈阿娇做了什么,怕自己扳不倒陈阿娇,来要护身符?还是说问他有没有信任她,有没有...真心的喜欢她,愿意和她共进退,同荣辱?可是此刻卫子夫就像是握住他命脉的医者,对方能知道自己有没有撒谎,自己却不知道对方知道了自己多少的底细,又有了什么判断。“只要是你给朕建的家,朕会的。”
“好...”
“你知道...”
卫子夫抢道:“知道陛下喜欢我,爱我,我...都知道,也会永远记得。”
刘彻没有再留住她,看着她慢慢走出清凉殿,他有些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好像压在心里的大石头虽然还在,但已经被绳子轻轻吊起来不少,整个人都安心不少。有些事情不知道,没关系,自己的心意,她记得牢牢的就行!自己会永远护着她的!
~~~~~~~~
第二天晚上,卫子夫跪在王太后面前,腰背笔直,目光坚毅,声声清脆:“您说,陛下只想利用我分走太皇太后的关注,您说陛下只想利用我跟皇后的争执,分走窦太主对他朝政的关注,您说,陛下只是想利用我抚平他自己无法掌控一切的失败感,您说,他跟不爱我,您说,等我有一天站上高位,家人便如临渊之花,风一吹,就什么都散了。对吗?”
王太后静静看着她,笑得分外慈爱,“我什么时候跟你亲口说过?不过你这样想,不管错对,倒真不是个只知道服侍人的蠢笨姬妾,彻儿还真是眼光不错!”
“不管说没说过,谢太后给我讲的故事和告诉给我的道理,我听过了,只是我年少气盛,不相信而已。”
“这不听老人言...”
“没关系!”卫子夫头一次打断王太后的话,“陛下也没少吃不听人言的亏,我这样,应该跟他很配!”
~~~~~~~~~~~~
现在过去这么多年,卫子夫私底下回忆起自己的话,依然没有后悔,哪怕是现在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也没有后悔过继续跟刘彻长长久久的过下去。爱情这种东西,一旦有了,就是道理也许都说不通,可感情上,怎么都通。
郦苍却有些愤愤不平,“即便如此,陛下给你出的难题也不小,后妃争宠,扳倒皇后,怎么都要找个名正言顺的名义吧!就这么抛给你了?”
“名头多的是,陈阿娇的把柄还不是一抓一大把吗?我一个人做就我一个人做,自从卫青被绑之后,我就再没怕过陈阿娇!我只是需要有人帮我牵制窦太主,”卫子夫绕过了冉信告诉自己的关于郦苍部分的事情,只略略说了吕氏之事的大概,此刻偏头过去,笑得一脸人畜无害,嘴角勾起的弧度莫名令人胆寒瑟缩,“陛下不方便,就太后来好了,曾经的同盟,才是对彼此最了解的人。让她来看着窦太主别出手,比如先下个小套,说陈阿娇宫务办错了,跟太后争执,不孝婆母,吸引窦太主的人手。那我再顺道受个伤,翻出些永巷罚没的冤案啊,怪在她本就做完了的楚地巫蛊上,不就很容易了吗?”
“可你最后…没受伤。”
卫子夫感慨万千,有时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善恶回报,不管有没有人推动,都会往那个方向走去:“是啊,变数太多了,有些人作死,不止因为千万人都想踩一脚,也因为她真是想作!还没等我受个伤,只查出些证据,陈阿娇就自己在长信殿闹开了。”
“查出证据是什么时候?”
喜欢汉宫椒房请大家收藏:(www.zeyuxuan.cc)汉宫椒房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