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后短短两天,就老了不少,微合的双眼轻轻抖动着,斜躺在塌上似乎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云霜正给她一勺一勺的喂米粥。
卫子夫心中有些不忍,本来成竹在胸的事情,被别人打了个稀巴烂,就是年轻人都撑不住,何况还是个老人呢?不禁放柔了声音,“诸事已定,太后该多养养才是,后宫还等着您呢!”
上面的人这才把眼睛完全睁开,推开云霜,冲她伸出手。“你来。”
冉信不安的拽了拽卫子夫的袖子,虽然最后什么都没损失,但到底什么真相和布局都没跟太后打过招呼,以太后之前的态度,恐怕是会迁怒她自作主张的。卫子夫略一思忖,还是跪坐在了榻前,“太后?”
“你早知道...早有准备,对...对不对?”
“是。”
“为何不直接禀报...禀报我封了椒房殿那些东西?还要让陈...”王太后说不上是害怕还是愤恨,似乎连陈阿娇的名字都不敢提,“让那贱人把那套...”
“那套把戏。”卫子夫明知道自己该闭嘴,可还是忍不住接话,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心态这么稳的。
太后似乎被怼了一下,似乎对她的接话有些无语,“那套把戏使出来啊?你!咳咳...你分明没把彻儿的安危放在心上,就想着皇后的位置!自私无尤!”
“我说了,陛下不信啊。”卫子夫可没有撒谎,她跟刘彻很坦白的说过,如果有一天枕边人想要你死怎么办?可刘彻说,那就在对方快得手的时候,反手捅回去啊!所以她就照做了。
“再说,这东西,没人懂,就都怕,可是如今,恐怕没人觉得会是真的了。”
“你!”太后被气的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指着卫子夫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双桂上去给她顺气都被她一手甩开,“一群没用的!连个小夫人都搞不定,白在我身边呆了这么久,我年老体弱看不出,你们也不帮我长长眼吗?就由着那两个女人那彻儿的安危开玩笑!!”
卫子夫望着这一幕,忽然有些想笑,什么宫内宫外,出去和不出去,有什么区别呢?这幅样子跟自己邻居家婆媳打架有什么两样。一看辩不过自己儿媳,就开始拽着周围人说年老体弱了,好像谁强谁就该理所当然护着她一样。
“你看!放肆!”王太后悲从中来,眼泪成串的往下掉,放声大哭,“她还笑我!你敢笑我?我杀了你信不信?别以为你在彻儿那边得了脸,你就得意!早晚有你哭的那天!”
双桂赶紧接住太后,厉声喝道:“卫夫人,你这可是大不孝!”
卫子夫漫不经心的看向双桂,一副看穿她的样子,定定的看了她好几秒才挪开视线。太后走到今天可不是光靠一句犯上和大不孝就压住陈阿娇的人,平时刘彻也没少变着花样给自己说话,按说两人就是为了同一个目标应该相处融洽,怎么偏偏几次轮到自己,她就这幅话语?是不是有人进谗言呢?
“太后,其实我真的不如您,明明是你压我一头,我勉强跟您做个同盟,怎么能说我欺负你呢?”
太后泪珠未褪,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似乎也是哭开了气息,脸色也一团红晕,话都通顺不少,“我看你厉害得很!同盟?我之前的...都被你压得抬不起头来,你什么都敢做,不比...比那贱人差!”
“太后,我只是个棋子,还是有求于你的,怎么不是同盟呢?”卫子夫两手一摊,“之所以把您原来的同盟压到,是怕您看不到我呀,万一你转头跟她们合作,把我抛开怎么办?”
“你说...真的?”
双桂插嘴道:“太后...”
“太后,我真的是来说我的要求的,咱们交易还没完呢?”卫子夫打断双桂的话,抢道。
冉信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双桂旁边,“妹妹也累着了吧,咱们下去准备点吃食吧,我看太后身子大好了,总吃清粥可不好。”
云霜收到卫子夫的眼神,赶紧凑身上去,正好接替了双桂的位置,“太后这粥您还喝吗?”
太后似信非信的打量着卫子夫,随口应道:“不喝了,去给我备点汤饼,我一会用。”
“诺。”
双桂见状,也不好说得太过,悻悻的退下去了。
“说罢!你想怎么样?”
卫子夫低头想了想,道:“太后,对我弟弟好一点,我知道他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太后望进她真诚清澈的眼眸,还是有些不信,刘彻对卫青还不够好吗?带近带出,给这给那的,要不是知道俩人没什么,她都要往韩嫣的方向上想了。不过...卫子夫那两年确实总叫人日日偷偷禀报卫青的行踪,还是陈阿娇告密给自己说她滥用圣宠,日日使人往宫外去,也不怕带回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自己悄悄查了一番,才堵了陈阿娇的嘴的。想来,她真的是个全心全意为了家里人的女子,那...王太后再心中转了好几个弯才想出个逻辑来,难不成卫子夫是为了给卫青报绑架的仇,才想用这种闹开的形式置皇后于死地?最后刘彻毕竟没有什么事,她反而护驾有功,想着来来自己这里请功,不仅能给自己求个未来,还能替卫青争点东西,如果是这样,那这就说得通了。
“你拿什么来换?”
“只要太后答应,我一定不会让双桂姑姑再训我一声不孝。”
“就这?其实不过是封赏,若你生下儿子,当了皇后,兄弟封侯是理所当然的,而且...”太后有些心不甘情不愿,斜眼看她,“按刘家的规矩,太后的家族必须要盛于皇后的,你是怕你家被陛下的一个孝字,压得浪费时间吧?”
“我...”
这回轮到太后抢她的话了,“好,我本也不介意这些,没有用的人,就像是我儿子那天说的,白占着尊宠有什么用?平白带坏了我大汉风气。”
“太后会错意了。”
“你还想要什么?!”
“我自知出身不高,这几年来宫里宫外除了旧交,愿意跟我来往的人寥寥无几,现在说她们孤立我,还是看不起我都不重要了。只是有些话就算是不当面直说,但风言风语传进永延殿的也不少,我虽然过得有点孤独,但幸亏有陛下有孩子可以聊作慰藉。”卫子夫收起一闪而过的落寞,提了提精神,道:“我希望太后可以不插手卫青的事情,让他凭自己的本事得到自己应该得的,让陛下去决定他的位置,没有这样和我一般的困扰,可以吗?”
“你这是?”太后有些警惕,哪有人求东西,求的是不帮忙的?
卫子夫紧跟着就补了一句:“不要打压他,不要阻了他,不要捧杀他,让他自凭本事,算太后对我的恩赏,可以吗?”
太后看着她,若有所思,自己为刘彻隐忍半生,筹谋半生,牺牲半生,不也就是求他一个大展身手的自由吗?就像是自己,跟自己儿子争了这几年的说一不二,不过也是怕太皇太后离开,儿子没了对手,就不跟自己那么亲,若不对他严厉些,自己不仅没了他的亲近之心,也失去了作为太后享受的自由吗?想要自由人,是连帮助都不愿意要的,因为觉得有情分会欠下的,卫子夫是怕卫青跟自己有牵扯,被人说裙带关系的闲话吧?虽然没有血缘,倒是真的姐弟情深,跟自己和田鼢倒是颇为相似。
想到这儿,太后突然就泄了气,没用的人...终将是在皇家活不长久的,自己又不是第一天明白这个道理了。算了,自己跟弟弟的情分是自己的事,刘彻终究是个大人了,愿不愿意用这个情分,该放手听他的判断了。按卫子夫说的,不插手也好,卫青若是不好用,自己倒时候也不用应她所求去跟刘彻开口。
看到太后点点头答应了,神色也不像刚刚进来那么愤恨,心中安定不少,卫子夫暗暗对未来的婆媳相处有了一点点期待。
云霜在门外轻轻敲了两下,扬声道:“太后,陛下那边找人来请卫夫人,说...窦太主身子不好,请她去清凉殿照顾。”
卫子夫看向太后,似乎在征求意见,这让王太后心里舒坦不少,压下眼里对窦太主这个名字的厌烦,语带深意的说,“那你就去好好照顾照顾吧,正好彻儿本就不舒服着呢,你一道儿去看看,但可要分清里外,先照顾哪个,后照顾哪个,心里要有数!”
“子夫知道。”
太后这回是真的有点体力不支了,任谁亲眼看到自己儿子被伤害,心里都不会好过的,哪怕知道是假的,也是心有余悸的。
双桂被冉信敲打半天,也不敢再在这件事上多说些什么进来跟云霜服侍着太后用膳。
“可惜了啊!”
双桂没有听懂太后的话,“可惜什么?”
太后摇摇头,没有说话,只默默低头用膳。可惜?当然可惜自己的儿子,他从小被教得那么好,虽然脾气急了些,性子执拗了些,但是却正好把他父亲和祖父的缺点都压了下去,心软好色,深沉多疑一个都没占。当然可惜,可惜怎么就落在卫子夫手上了呢?
卫子夫那两个姐姐,也是容颜不俗,性子还一冷一热,刘彻要是一起收进后宫不也同算恩宠封赏吗?他怎么就没动心呢?就比如自己的妹妹,说什么刘启喜欢自己,不过是喜欢罢了,毫无尊重爱意,不然怎么自己一开口,他轻易就纳了,儿姁可是有四个儿子啊...
也不知道卫子夫开口没有?她若是开口了,会不会......
她面临的有些选择倒是跟自己倒是很像呢?说不定还真能和和美美做个婆婆......
下了肩舆,卫子夫步履匆匆的往清凉殿后殿去,这几日刘彻看她累得够呛,除了叮嘱自己来长信殿问安做做样子,其他事情都一概不让插手,怎么会突然叫自己过去照顾窦太主呢?
“姐姐”
“青儿?”卫子夫顿住脚,心中一阵狂跳,腿还没迈出去,一连串的问话就已经抛出去了,“陛下不是说让你这几日在家好好休息吗?你怎么在这儿?为什么突然进宫?出什么事了?是你还是家里?!”
卫青看着卫子夫攥在自己胳膊上略显发白的指节,心中郁郁,是不是自己太失败了,姐姐在宫里面对这么多的事情,孤立也好,被看轻也好,甚至这次巫蛊也好,从来没说过一个字不好,反而日日都是一副笑颜。但是稍有不对,她就如惊弓之鸟一般扑过来疾言厉色的询问,生怕有什么隐瞒。其实她也是日日悬心的,也是举步维艰的,对不对?她也不是每天都过得开心的,对不对?
“怎么了?快说呀!!”卫子夫一不小心又露出来张皇失措的样子,恨不得把他嘴扒开说。
卫青想起卫君孺的嘱托,心中更不是滋味,他好像真的成长太慢了,应酬交错是新学的,家长里短的跟着卫子夫跑了那么多年只混了个眼熟,上手也不懂,听说她跟陛下吵架了,连调解夫妻感情也没招,真的很没用,要是大哥还在就好了,走南闯北做生意的,肯定对这些得心应手。“没有,一切都好。”
卫子夫长出一口气,“我就说阿边明明告诉我一切都好,怎么还有遗漏的呢!臭小子,你没事摆这么一副脸色干嘛?”
“我...姐姐...”
卫子夫看他吞吞吐吐的,又着急了,“有什么事不能直说啊?”
“姐姐,你那天怎么...就关注陛下,都不问问我?”
卫子夫被这句话问懵了,什么时候,哪一天?
“就是,前一天,唐蒙回来的那天...我跟着陛下和堂邑侯一起去的椒房殿,你光顾着打量陛下了,在长信殿外连问都没问我一句,还直接赶我走...”
卫子夫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还敢提这事呢?气呼呼的说:“你不知道那天皇后在里面干什么吗?”
卫青的知道两个字还没出口,就被卫子夫点了好几下额头。“知道?知道你还往跟前凑,那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万一伤着你呢?你好奇心也不是这么长的吧!”
“......那...”那陛下呢?那你呢?卫青很想问,但是被卫子夫警告的眼神吓回去,只见她恨铁不成钢的瞅着自己,叹息着,“怎么就不知道保护好自己呢?”
只一句话,卫青就红了眼睛,“姐姐,是我太没用了,对不起...”
“你要是没用,我是什么啊?”卫子夫也怕这些东西真的吓到卫青,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揉了揉他的头,扯出个笑脸来,“不想让你管,就是觉得小意思,你姐我对付她绰绰有余!我弟弟该是压轴出场的!”
“真的吗?”
“对啊!就跟每次我带你出去疯玩,我是不是都在关键时刻才让你帮忙拽人的!对不对?不会这么几年,你就忘了吧?”卫子夫一本正经的说,“我要是能处理得了,还用找你陪着一起出去吗?”
“不许小看我!”
卫青想了半天,似乎觉得这个逻辑没有什么问题,又听那边李息在喊他,只好扔下一句,“以后关键时刻也叫我啊!”就匆匆跑了。
冉信在后面轻轻弯弯嘴角,扶着卫子夫拐进了院子,窦太主一看就是这几天未曾梳洗的样子,比王太后还要憔悴,见卫子夫和冉信过来,她倒是先盯上了冉信,“是不是?”
这话没头没尾的,卫子夫听不明白,可是冉信明白,轻叹一声,回道:“您输了,可下豪赌的,不止有血缘亲情,也有男女之情。”
不等卫子夫问些什么,里面就传来刘彻的声音,“子夫,你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