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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一回(1 / 2)

刚下完雨的清晨,虽然没有明晃晃的太阳,却好像亮得要更早些。周围的人还在酣睡,四仰八叉的躺了一地,炉子也不温不火的稍着,一副刚要睡着的绵软样子。卫子夫听到了门外传来刷刷的扫地声,想来最后一批□□在枝桠的秋叶,终于也撑不住了,她不用看,光想想就知道肯定落了满院,金灿灿的一片,像是铺了厚厚的黄狐皮,松软又鲜亮。

昨天半夜反复被吵醒,又唱又喝,不知道走了几轮,要不是大姐硬把少儿和阿步摁倒,恐怕现在还在闹呢!身上也不知道哪里扯来的被子,胡乱的盖在身上,这大概是卫子夫从十六岁进宫以来,睡得最简陋的一晚了,无榻无枕,无丝无帛,连衣服都没换下来。

可她却莫名的轻松,好像只略眯眼睡了小半个时辰,身上就已经脱胎换骨的休息过来了,颇有小时候走街串巷追人的精神头。挪了挪头,卫子夫还是想再睡一下,脸颊却不小心蹭到了冰凉的东西,探出手刚想随意扔到一边,却被卫青压着,怎么往外扯都扯不到头,这才睁眼看,原来是昨天梁婶婶给的披风。

不自觉的漾出个笑容来,卫子夫就把这一团披风拢进了怀里,但毕竟沾了一宿的凉气,冰得她缩起了身体,白嫩嫩的脚丫就习惯性的往旁边伸,却只伸进了卫君孺的被子下。卫子夫没有接触到意料之中的热气,心中突然就有些不开心,抬起身去看周围的人,你压我、我抱你的,实在看不出都是怎么躺下的。停了停,卫子夫还是起身跳着去了火炉旁,拿起火钳拨了拨,里面的火像是一下被唤醒了,轻呼着就重新烧旺了起来。

还好,手艺没废,卫子夫觉得有些口渴,拢了拢衣服,穿好鞋袜,出了门,却见空荡荡一片院子。刚刚扫院子的人呢?不会是幻听吧?

“有人在吗?”

“......”四周静悄悄的,除了不知哪里来的一声鸟叫,一个人影都没有。

难道自己听错了,算了,没水喝就没水吧,一会儿睡醒了再说。正想着,卫子夫转身回屋的动作却被匆匆的脚步声止住了。

“三姐,呼呼···是有什么事情吗?”面上略出了一层薄汗的青衣女子从后院回廊小跑过来。

原来是卫步的妻子,“没事,这周围的人都走了,你怎么在?”

“哦,我刚来,嫂子说不要打扰你们休息,连来洒扫的奴仆都叫走了,也叫我看看就回。在前院休息的二姐夫好像有事同嫂子商量,两个人在正厅议事呢!”

卫子夫有些奇怪:“议事,这么早?”

“不早了,只是今天阴天,就暗一些,都巳时了。”卫步妻子哪里知道许多,擦擦汗想了想,问道:“需要我去跟姐夫和嫂子传个话吗?”

“...不用了。”卫子夫并不想管,起码目前是她的休息时间,在里面的人没完全醒过来时候,她只是卫家三姑娘,只想吃喝玩闹,不想管这些琐事。“阿步...没事,我刚加了炭火,里面暖着呢,不冷,你回去休息吧,我们该散时候自然就散了。”

“妾身知道。”

躺回去的卫子夫却怎么都睡不着了,翻来覆去的怎么躺都不舒服,只好强迫自己不要动,静静地闭眼休息。

差不多半个时辰,卫青也醒了,迷迷糊糊起来就去桌上找水,一路找过去,没找到多少水,却黏了一手的蜂蜜。回头看看地上的卫少儿,无奈的摇头,又四处找布想擦擦干净。

“醒了?”

突然的声响把卫青被吓了一激灵,本能就旁边柱子滚过去,背部弓起,顺手就抄起了一个酒坛子,紧紧握在手上,等看清了出声的人,才松了一口气,责怪道:“三姐,你这么吓人干什么?”

“嘘!”卫子夫指指地上的人,示意他噤声,拢了拢身上的狐皮披风,继续靠在门边,顺着一指宽的门缝,定定的望向外面。

放下东西的卫青,蹑手蹑脚凑过来,“姐,你干嘛呢!”

“想据儿,想去病,想...想他们现在在干嘛。”

卫青扯了地上一块破布,把蜂蜜擦干净,掀开大狐披风,也把膝盖裹了进去,跟卫子夫并排坐着,沙哑着嗓子,一脸了然的悄声揶揄道:“想陛下了吧?”

“没有!”卫子夫答得飞快,掩饰着白了他一眼,继续靠在门边,一言不发,但心思早就飘走了,也不知道刘彻现在在做什么,祭祀结束了吗?

卫青也不计较,只觉得膝盖处特别温暖,低头看过去,愣在了原地:“这...好像是月皎给我的披风吧?”

睡觉之前,自己明明记得是盖着睡着的,怎么在三姐这里?转瞬卫青也就了然了,三姐这个嫉妒心和好胜心啊,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一样的昭然若揭!

“......”卫子夫眼神动也没动,只是拽着披风的手,越收越紧。

卫青见她不答话,也十分无奈,叹气坐了半晌,觉得屋里稍稍有些憋闷,伸手想把门缝开大一些,却被一巴掌拍了回来。大概是拍得太狠了,也又可能是宿醉刚醒,平日的温润还没复苏,小时候调皮的性子又上来了,回怼道:“这...要不你去雍地找陛下吧?反正也不甚远,就当出去散散心,省得你看谁都不顺眼。”

“不去!”卫子夫还是接话了。

不去?这,是心动了吧?真不想去就不会接话了。

卫青呼的一下站起身来,把披风给卫子夫裹好,恨铁不成钢的道:“姐,憋这么久你不累吗?”说着还没等卫子夫抬起头来,就手快脚快的,开门!抱卫子夫!扔出去!关门!一气喝成!

“去放肆一次吧!不然你永远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干嘛!冷死了!”卫子夫没防备,等到想回头的时候门已经被关上了。“开开关关的,你再把阿步阿广吵醒了!”

“阿步?”卫青笑了,他酒量不好,可眼神好得很,“阿步昨天晚上···今天早上结束就已经离开了,里面是我做的被子假人。”

“什么?去哪了!他知不知道昨天可是继父的忌日,他亲生父亲!”卫子夫气得直跺脚,指着门口大喊道:“丧礼之后,只许我们二十年聚集祭拜一次的!他怎么能走呢!回来连十二个时辰都没有!”

“姐姐!”卫青把激动的卫子夫摁住,“继父这么做就是不想我们整日虚礼来虚礼去的,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好,要不怎么一出口就是二十年的呢!”

“可!”

“我想当初继父...也只是随口一说,想着时间越长越好,随着我们的长大,惦念就会变成习惯,这种看似重要的日子里就没有了那么强烈的爱恨情仇,他是想我们能把朝气和精力都放在平时的日子上。阿步去找喜欢的姑娘了,就是通宵不眠、头重脚轻,半步也走不动,但也心心念念想要爬回去的,这个执着痴情的劲可完完全全的随了继父。姐姐,你最崇拜继父的,怎么反而做不到他说的呢?”

卫子夫泄了气,是啊,自己怎么活得畏畏缩缩呢?想要一个真相,却犹豫这么多年,怎么都问不出口,明明想知道的,明明就是个想剖开他的心,问个清楚明白的性子,就是像问问他有什么阴暗心思不敢说的,问问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利用自己的,问问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的,就是想问!!为什么要压抑呢?

闭了闭眼,卫子夫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在怕什么?

帮别人做决定的时候,感情理智,分析得头头是道,轮到自己,就什么都弄不清楚,实在是太没用了!

所以...“怎么去啊?”卫子夫心里这么想着,竟也这么说了。

本来准备回屋的卫青却笑了,忙不迭的拽着卫子夫跑向门口:“臣给皇后备马!”

“可...宫里还有很多人,不行,不行,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卫子夫甩开他的手,退缩道:“算了,我还是回去吧,等他回来也不迟,况且王夫人...”

“长安有我,后宫我会让月皎去叮嘱一下言笑,姐姐放心去吧!”卫青朗声冲外面喊人,“去拿两套夫人的男装,把我车驾套好,干粮水都要齐备,嗯,再去门房喊阿边过来,让他进来说话。”

“诺,将军这是要带夫人出去玩吗?”

“嗯,不必多问,去吧!”

“诺。”

“姐姐,”卫青看起来比卫子夫还要兴奋,“说走就走,就像小时候出门打架...哦...下河摸鱼一样!”

“那...你...”卫子夫拼命的想把嘴角压下去,自从进宫,她很久没有这么兴奋的去做一件没有计划的事情了,在卫青兴奋又期待的目光中,终究是选择顺从了自己的心,“那你好好看着,嗯,言笑...就让她暂掌宫内事宜,不管什么事都压后等我回来再说,有人来见,就说...就说...”

卫青接话道:“就说生病了,天气转凉,很正常的,不会有人知道皇后出了长安。”

“好!千万看好长安和未央,我...”卫子夫雀跃的快要跳起来了,激动得出口的话都是抖的,“我看看他,就回来!就一眼!一眼!”

卫青推她出门:“有我在,姐姐看几眼都行,快去吧!”

到底是大将军府,做事都雷厉风行的,卫子夫被卫青拉到门口的时候,月皎已经守在那儿了,二话不说就拉卫子夫去换衣服,手脚麻利得分外轻车熟路。以至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上了车,帘幕落下,任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都听不甚清,只有心如擂鼓砰砰作响,声音分外清晰,而且越来越大,震得她耳膜欲碎,心神不安,感觉要是不抓住扶手,她就要滑跪在车内了。

这样的激动,除了封后那日,再没有过!

出了城,其实要是疾驰一白天,是可以到雍地的,可是出发的时候,都午时了,冬日又黑得早,卫子夫虽然心急如焚,一刻都不想等,但也要考虑实际问题,她前一天没睡,又喝酒又唱歌的闹了一整宿,她需要洗漱休息。

正在遗憾的时候,阿边被扶上了车,一个高高瘦瘦的侍卫轻挑开帘子,抱拳道:“皇后,将军说了,您赶夜路也好,昼夜不停也罢,都随您,后面有人会暗中保护的。我们也会换班,定保证您安全到达雍地,所以您想怎么办就怎么办,难得出来,将军说,要您随心所欲一次!”

······卫子夫眼眶微热,忍了几息,才开口吩咐:“好,但是大家总要吃东西的,前面遇到客栈就休息吧,我也需要洗漱一下。”

“诺。”

阿边在一旁呆了半晌,挠挠头,有些担心的问:“皇后,咱们这么突然的走,瑕心她们会不会慌了手脚,郦姑姑已经不在了,她们···”

“没关系,她们都没问题的,再不济还有陈詹事,他会有分寸的。”卫子夫知道阿边不是军伍之人,赶夜路,他不如外面的几个,还不如在车里呆着。

阿边眼神闪了闪,没有再说话,只反复咀嚼那个名字,陈詹事···就这么容易的被原谅了吗?

北风呼啸,外面的雨渐渐变成了小冰晶,迎面砸过来,还有些微微的疼。有几次卫子夫心疼外面的侍卫,想着找个地方避避风,但打帘望出去,外面的几位比她这个盖着披风抱着暖炉的人,还精神!还问她是不是太快了,可需要休息?

卫子夫笑着摇头,边塞苦寒,大漠草原,雪山烈日,什么天气他们没见过,还是照样像卫青一般长在马上,一刻不停的向前奔驰杀敌。他们比自己见识得多,这些早就算不得什么,自己也确实不想慢下来,就,让自己任性这一次吧!

其实也太过仓促和急切了,谁都没有发现,在卫青派出去跟着车架的这些人身后,也跟着一队人马。从长平侯府出来的时候,就跟上了,只不过在出城门的时候,三人掉头回了未央宫,剩下的都很小心的不远不近的跟着卫子夫这一队人马。天气阴沉,灰了又黑,黑了又灰,路上行人匆匆,也没让卫青的人发现,一直到雍地,才渐渐散开。

天已大亮,随着雍地越来越近,卫子夫也越来越精神,越来越兴奋,不断的探头出去看。也不知道刘彻祭祀完成了没有,现在在北畤吗?恐怕还要上山,到了,估计又是深夜了。

听说雍山山势纵横,道路狭窄,唯有东北一条道路可曲折上山,从山下到山上有10多里路程,极不便于大队人马前往,都是要分批到达山上的,不过还好自己没有太多人随行。只是到了之后怎么说?偷偷出来见陛下,他本人知道恐怕都要得意得不行,说自己分外想他,肯定以为自己是主动去道歉的,不定怎么开心臭美呢!要是其他人知道了,恐怕更不好,要不就说是卫大将军有事禀报?

正想着,前面停了下来,卫子夫半掀开帘子,原来刚刚进入雍地,就被拦下了,警戒特别严,哪怕是报上了长平侯的帖子,守卫也不放开,似乎是在问都是定期来雍地奏报的,怎么就突然来了?是不是长安有事?侍卫跟他们还在解释,卫子夫也不便过早插手,心里却免不了紧张得要死,若是被察觉有异怎么办?

“唰唰”的声音响起,好像是亮了剑,卫子夫内心一惊,示意阿边出去看看。但还没来得及出车,外面就响起了一声熟悉又陌生的请安:“皇后,长乐无极。”

这么快就认出她了?卫子夫掀帘去瞧,外面只有一人,银冠而束,抱剑挺立,身着普通军制冬衣铠甲,围着一条灰色兔绒围脖,抬起头来,却是个带着惊喜的年轻面庞,连带得周身的气氛都活泼温暖了几分。

带着些许意外,卫子夫试探着出口:“姜卫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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