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旷达,白云飘渺,一目所及见不到边际,纯粹是这宇宙自然独独偏爱给边境草原的魅力。
宏阔粗莽的线条断断续续在原上起落,厚厚的雪面已经被用心清扫过了,但还是有些残余的雪迹浮挂在棚上、檐上、石磨上、枯草上...灰色与雪色交织,灵动又沉壮,构成了浩瀚苍凉又摄人心魄的大写意景色!
一如明卿的出手风格,与她场下的骄傲和清冷截然不同,招招式式端严古朴,手下力量强大又扎实,但一点都没有困于某个固定套式,行云流水般的身法中透着股绚彩的活力。
本以为她会靠着巧劲和好胜之心,跟雷被打完这一场,最多就是想过过瘾,体验一下跟淮南第一剑客过招的感觉,小姑娘嘛,都是有些好奇和兴奋的。
但是刚刚第一招,雷被就被对方一招排山倒海而来的“青山堆雪”震得虎口发麻,半点懈怠之心都不敢有,全力应招。而这一切正是明卿的计算,她不喜多费唇舌说服对方重视这场比赛,更猜到对方也许就是想见识见识剧家剑法,对她本人没有多大的兴趣,就怕对方因懈怠之心轻视这场对战,轻视她,占人轻敌的便宜,明卿可不喜欢,所以才在刚开始的时候,就亮了大招。
于势于力,都在瞬间大开大合的展示给对方,使他不得不全身心的投入。
吴渊眼睛都亮了,兴奋的去看霍去病,这女子,厉害啊!!
霍去病也站直了身子,看戏的轻慢之心也收了起来,明卿拿的剑,一看就是传承下来的名剑,不是刻意为她打造的,一般来说,对她这个年纪的女子来说,偏大也偏重,就好比言乐闹着要学兵器,□□短剑都是改了长短重量,以轻巧为主的量身定做。但她用起这长剑来,却一点违和感都没有,就像是乌发挽起来的白玉冠,明明不是像她用的东西,但一用上,偏偏就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一身白色披风脱下,里面的劲装是鹅黄色和月牙白交织的绸缎所制,清爽又娇嫩,在寒光凛凛和灰色翻扬的场地上,上下翻飞,对比雷被更磅礴厚重的剑气,重重威压下,她进攻的步伐却丝毫不乱。这样沉稳飘逸的出招,一点都不像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更不像是印象中只重豪气冲天的游侠风格,过于随性潇洒。
霍去病看着她,竟忽然想起了舅舅府里一株繁茂的桃树,春日反寒,偶有薄雪轻挂,大概就是眼前这样惊艳的画面吧!
场上雷被也不敢放松分毫,别看明卿小小的一个女孩子,出手还真是干脆果决,招招鲜亮俊雅,迎上他这个淮南第一剑客多年积淀下来沉稳霸气的剑锋,不仅没有后退半分,反而咬牙迎上。光这气势就足以令人刮目相看了,但她比较还小,不知道体力有没有他这样好。
时间越来越长,近百招过去,明卿丝毫没有因为体力跟不上而漏出破绽,反而越战越勇,倒是雷被心惊不已,有些乱了步伐,双方还真是打到了平分秋色。
吴渊难得忍不住,主动开口问:“公子觉得谁会赢?”
“嗯,看雷被怎么决定了,赢是能赢,但肯定没他们打的这么漂亮,大冬天的受伤了也不太好。”霍去病摸摸鼻子,有些坏心眼儿闪过脑海,突然提高了音量,喊道:“战场搏杀之人若是这么轻易输了,回去就该加练了!”
嗖的一声,霍去病紧挪几步离开了原来站的地方,上好的剑鞘嵌玉锢铜,古朴大气,栩栩如生的五朵梅花雕在剑鞘上端,那工艺,一看就价值不菲。被磨得光滑圆润,一看就是常年摩挲下来的痕迹,定是很有年头的传承之物,此刻,却被它的主人随手当个出气的东西砸过来。
啧啧啧,真有钱,他遇到好的兵器都舍不得这么摔呢!
吴渊在旁边恰到好处的配了一句:“哦呦!好贵的剑鞘!”
霍去病顿时觉得有点丢脸,宫里宫外的走,什么好东西吴渊没跟着自己见过,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太丢人了,岂不是显得他很穷?
正在两人互相对视间,伴着一声娇呵,和雷被的吼声,一阵剑光闪过,上好的宝剑破空而去,发出铮铮的铁器摩擦之声后,又在空气中泠泠作响!这声音,霍去病太熟悉了,忙转头去看,只见雷被终究还是以半步之差,刺空了一寸,败于对方剑下!
好身手!!!
霍去病此刻是真的对明卿有些刮目相看了,呆了几秒后,看向她从容收剑行礼,又走过来的身影,忍不住前移了两步,亮闪闪的黑瞳尤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和掩饰不住的欣赏,对方不过也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交手不过几柱香的时间,虽然是一头薄汗吧,却依然是赢了淮南第一剑客的!
正想开口说些赞许的话,明卿却径直略过他,走到他后面捡起剑鞘后,甩了一个嫌弃眼神过来,对霍去病丢了一句:“小人!”
说罢,掉头就走!
霍去病一噎,想起刚才自己坏心眼儿的捣乱,有点心虚,想开口跟她道歉,喊了她几句,见对方脚步不停,一着急扬声喊道:“雷被是可以赢你的!”
雷被擦着汗,正在琢磨着刚刚失败的招式,听到这句话,抬起头来要开口解释。却见吴渊冲他比手势,示意稍安勿躁,转头就见明卿脚步没停的立刻回头气势汹汹的来讲理,分毫不像会吃亏的样子,雷被只好讪讪的走过来,没有搭茬。
“你是要耍无赖吗?”明卿身侧带起一阵风,随着凌厉的剑气“呼”的刮过来,剑鞘就离他胸口两寸堪堪挺住,柳眉高扬,忿忿不平的说:“冠军侯的冠军,原来是强词夺理来的!赢了就上报,输了就找理由!”
见她走回来了,虽然看起来心情极其不好,但连霍去病自己的都没注意,他竟悄悄松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对方要是这么一走就再无机会道歉了,这种感觉很不好。
望着对方一头薄汗,横剑于前,娇俏时若秋水盈盈的双眸,此刻盛满火气的望着他,一副活要把他吞的气势!
霍去病的理智告诉他,此刻应该抓紧解释平息误会才是,可是…他大概真是见了鬼吧……
鬼使神差的反应,鬼迷心窍的动作,让他从袖子里翻出一方帕子,递了过去。
“没人用过的,先擦擦汗…”
“???”
“......”
正拉着雷被让他别掺合,此刻拿着剑比比画画复盘刚刚对战的吴渊,手上一偏,差点砍到自己。
雷被手中握的没有那么贵重,却依然很贵的剑鞘也落在了地上。怎么?输了一场比试,冠军侯接受不了就疯了?老天!早知道自己就是这条命不要,也会赢啊!
明卿喘着气,高挑的秀眉缓缓收拢,轻蹙在一起,嫌弃又疑惑的眼神在对方的眼睛和递过来的手帕间来回逡巡……
几秒后,利剑出鞘,直指胸前。
见势不好,吴渊飞快冲霍去病靠过来,雷被也疾步走上前来,同时明卿的两个随从也疾步靠了过来,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明卿丝毫没有瑟缩之意,甚至剑尖连晃都没晃,依然怒气冲冲的只盯着霍去病一个人。霍去病伸手制止了吴渊和雷被拔剑的动作,食指和中指微弹,两人就听话的退开了。明卿手下的两人却没动,依然挡在她的一左一右。
霍去病没有在意,依然举着手帕,浅浅笑道:“我,确实是找理由,但是也是有实话想跟你说。”
“什么?!”
见对方不仅不接手帕,更没什么好语气的质问,霍去病也不介意,收回手,点头道:“抱歉,刚刚确实是我不懂规矩,不该贸然开口,打扰你们的比试,确实是我错了!”
这么干脆?明卿手中的剑略往回收了收,半侧了身子去打量对方,态度还挺好,可是她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原谅他!
“无赖!你最好解释清楚什么叫雷兄本可以赢?不然我今天就让你尝尝这本可以赢的剑是怎么赢你的!”
雷兄?无赖???
行吧,这称呼,对比也太惨烈了,场地还是自己提供的呢!
霍去病倒是真没骗她:“赢可以赢,但恐怕和比试的风格不同,说出来你不一定真的服气。”
明卿示意左右两人后腿,剑尖也偏移了不少,扬声道:“既然我给你机会说了你就痛快点,别磨磨唧唧的按你们朝中繁文缛节的那套来。”
“雷被是上过战场,做过骑兵的,尤其在我舅舅手下得了军职的人,手上功夫绝不会差,更不会花哨。相比你们刚刚的行云流水的剑法,有些搏命厮杀技巧自然是可以赢你的,只是杀气太重,恐会伤到你,而且......”霍去病回头看了看雷被,半是询问的说道:“也不符合游侠比试规矩吧?”
雷被看着明卿和霍去病同时望过来的目光,微微垂下目光,笑笑,没有说话。
明卿见此哪有不明白的,但看着霍去病那个样子就生气,信任度立马下降不少,半信半疑的追问一句:“你没骗我?”
霍去病苦笑着挪开她的剑尖,无奈道:“不敢!”
明卿看向对方黑曜石般的眼睛,清澈见底,真诚坦荡,这才信了大半,心中还惦记着家中的嘱托,不欲过多纠缠,顺手挽了个剑花,收剑回鞘。
看到这一幕,雷被和吴渊都松了一口气,彼此对视一眼,看来接下来几天的相处应该还是可以勉强相敬如宾的。明知道今天的这件事到此为止最好,可霍去病自己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欠的嘴。
看着纤长白皙的手稳稳的握着通身棕黑色的剑,回想着那个他从来没学过的剑花,开口道:“你看,像我们军旅之人就不会那么花哨的收剑,不如...”
其实他本意是说他也有不会的,不如你这几天有机会教教我。
但是话还没说完,四周气压瞬间变低,变得诡异般的沉默,沉默,沉默是今晚边境的马场.....
只有眼前的姑娘,眼中渐渐熄灭的怒气,很明显的蹭蹭又高涨了起来,他本能的刹住了话头,可他不知道,这话头刹的,大概是最不合适宜的时间了。
不如?不如什么?不如军旅之人干脆的风格那般实用?
明卿真想等一会儿天黑了找几个人,套麻袋把对方爆揍一顿,从十三岁出来行走到现在,她头一次遇到对手输了之后,还能通过话语让自己相信对方本可以赢的。这就算了,毕竟双方路数不同,她也不想尝试那种过于血腥气的比试。
可......挽个剑花......挽个剑花对方也要挑毛病?说太过花哨?花哨?!!
他懂不懂,这是一种气势!游侠的气势!
这可是她自己独创的剑花,一般人学不会的!!他不会就算了,还说这个花哨?!!还想说不如军旅之人收剑的来得干脆实用?就当兵的好?就他们军旅之人厉害!!
她到底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姑娘,年轻气盛也不输旁人,听到这话感觉自己肺都要气炸了,恨不得再次抽剑出来把眼前的人劈死!
雷被见势不对,赶紧上来打圆场:“将军有所不知,这剑花也是有门道的,一般看收剑出剑就能看出身份和渊源,所以相当于是半个自报家门,是游侠中的默契的规矩,都要练的。看着姑娘,呃,明女侠刚刚的动作,应该是出自家族又加了自己独有的技巧,实在是不简单,一般人是很难学会的。”
明卿这才面色稍霁,没好气的白了对方一眼,转身就走。
霍去病抢着上前想补一句:“我不是...”
生怕这个将军再说出来什么惹怒人家的话语,吴渊也赶紧上来拽了霍去病跟雷被说话。
“霍公子,刚刚你注意到没有雷被是没有挽剑花的,为什么呀?”
雷被赶紧打圆场:“我...许久未练生疏了,再说,军营的习惯总是刻得更深些。毕竟战场上若再让我起个范,同队的骑兵都不知道跑出多远去了,匈奴的弓箭也早就要了我的命了。”
走远了的明卿,听到此话,脚步只稍微慢了两拍,随即又快步带人离开了。
霍去病收回目光,看向雷被,赞许道:“其实这个转变的过程挺难的,不止是在身上的功夫,也在心态上有不少需要变的地方,看来你没少暗地里下苦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