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呼号,照着长安比,实在是大得不像话,但是在这个边境之处,确是惯常的小风,如今已有有些习惯的霍去病,却觉得今日比前几天都冷了不少......
官衙内的议会都散了,但是这几日吴渊、雷被和马场主混得越来越熟,趁着霍去病不在,正悠哉悠哉的投壶、喝茶,对霍去病走时随口布置的任务,并没多放在心上。
这些日子侯爷不听他们的,就喜欢那个小游侠,他们怎么劝都没用,如今解决问题又怎么样?他们最关注的问题还是解决不了,更不敢当着霍去病的面给明卿什么脸色看,只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也不知道义纵说的酒肉什么时候能到啊?
太可怜了,别说菜肉了,养尊处优的霍侯爷如今连个热汤都吃不到,还被小游侠带得日日在外奔波,眼瞅着都瘦了一圈,吴渊觉得这样艰苦的日子,若是让卫少儿和其他卫家人知道,肯定心疼得要死,也就是侯爷往长安传消息时候都是雄心壮志,不然大将军恐怕都要被几个姐姐训坏了。
“铛铛铛”雷被又扔出去三只箭,....一个没进,忙正事忙得手都生了,唉,这日子太辛苦了!
半靠在桌子旁,指着胖乎乎的马场主,随口道:“其实我觉得这就是个死结,马场人手不够,国库如今又拮据得很,大批量的雇人又不能保证马数量增加,让大司农那边给钱增添人手?啧啧...我觉得不是特别可能。”
吴渊还算认真,撇嘴道:“不可能的事情还用你分析?”
“但!马场这边又缺人,能做到抽检,尽力保证草料质量数量,已经很不容易了,又有天灾在前,无法预料,这种损失也很正常。”
吴渊起身把射进壶内的箭一一捡回来,叹道:“那公子是一定要我们想个解决办法的,还让我们几个想一个,再去找明先生想一个,还让我们比比看。若是我们没想出来,明先生想出来,岂不是很丢脸?”
这点雷被比吴渊想得开:“输给她也不是第一次了,没什么丢脸的。”
马场主也很无奈,摸着胖胖的肚子,饭量骤减,他已经清瘦不少了,实在没有他们那么灵活的想法,“我能提供的信息,都说了,明先生可没有你们这么了解马场,我觉得你们胜算还是很大的,反正我唯一的想法就是多拨点钱。”
就在三人喋喋不休的时候,只听“砰”的一声,霍去病铁青着脸闯进屋来,屋里三人都被吓了一跳,连行礼都忘了!
“侯爷...”
“公子?”
披风被霍去病胡乱解下来,扔盖在了马场主的脸上,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坐在正位就咣咣咣的敲桌子!“都想好了?!说来听听!”
桌子本也不是什么好木料做的,自从被做出来,从来都没承受过这么大的力道,吴渊眼睁睁着看到飞溅出来的木头碎屑浅浅的围着桌子腿铺了一层......好像还在反应,为什么突然就被震出了原来的缝隙......
这语气,这脸色,阴沉到了极点,比十天前突然反复的一场大雪还让人心惊!
侯爷生气了?不是去找明先生了吗?
怎么吵架了?
吵架了!!嘶......
也不会吵成这样吧?明卿顶多就是有些不甚恭敬,多半还是赞同霍去病的一些安排的,就算有不同意也不会很强势的跟他对着来,怎么也不至于吵崩了啊!
是不是发生什么严重的事情了?
吴渊三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收敛了嬉闹之态,老老实实的惭愧道:“还没有。”
声音小得跟蚊子一样...
“侯爷恕罪,我们还没想出来。”
霍去病却没了什么耐心,也不打算跟他们商量,直接厉声吩咐道:“以后对于这种天灾的预测,若有县中老者主动前来进言,但凡预测对了,都要给予赏金!”
一听说要给钱,马场主心都揪了起来,不过很快又听到上面说:“这部分县属还是给得了的,也是全县的大事,就不必马场支出了!”
还好还好,能活能活...
但霍去病却没放过他,“不过马场这边若是再做这种大批量的储备,可以临时请曾经从军的孤寡老人或者军属来协助清点检查,按月结算俸禄。但是出了事还是你们对应负责人来担,所以别以为有人帮忙,马场就可以轻忽这些事情,还是要认真负责。”
“那这部分花费?”马场主虽然害怕,却也要硬着头皮发问,上面战事不停,对需求的马匹数量逐年递增,虽然有增加拨款,最开始很大方,但前年开始就变成精打细算了。今年遭灾本就难过,没有责罚就已经是好事了,若再支出这些......
霍去病幽深的眼眸中,风暴越聚越多,语速也越来越快,像是后面有谁催他,“这部分花费我会跟陛下提的。只是你自己好好算算,跟你之前提的数字差距有多大,十倍不止吧!希望你好自为之!”
“诺”马场主这回是真惭愧,羞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真没想过这方法。不过这样聘请曾经从军的孤寡老人,对他管理的要求也提高不少,但...总比出事好,将来自己这里肯定是霍去病重点关注,他对这些却不敢再询问意见,还是自己先琢磨吧...
霍去病把手边吴渊刚刚拢好的箭一根根的扔进远处的青铜壶,别看话越说越快,手上的速度却一点都没乱,“都走吧!按照这个方法拟好具体情况,再过来找我!”
马场主走得飞快,生怕被留下来想这种令人头疼的方法,真是没有那个脑子啊!尤其是还在冠军侯生气的高压之下,他可顶不住!
雷被和吴渊不知道要去哪,本想着换个房间呆,但被霍去病一瞪,又收回了脚步,只好坐在旁边不说话。
很久...很久...很久...
久到吴渊觉得脚都麻了,但想着他午饭都没吃就出去找人了,此刻也该吃点东西,要不肠胃又该难受了,才硬着头皮开口道:“公子,到底怎么了?要不...”咱们先吃饭?后面五个字还没出口就又被吴渊咽了回去。
霍去病抬眼去看雷被,看得他心中越发不安,看实在躲不掉,强自镇定着试探问道:“刚刚的办法是明先生想的吗?是我们无用,让侯爷失望了!”
“......雷被,你有杀过人吗?除了在战场上...有跟我舅舅说过吗?或者有跟廷尉的人说过吗?”
此言一出,如闷雷炸在了雷被耳边,急道:“是有什么麻烦事情与我有关?淮南吗?”
吴渊赶紧扯了一下雷被,回答问题就是,别反问了,没看到他不是在纠结你吗?
难道是因为明卿?雷被很快反应过来,霍侯爷......他是介意游侠杀过人吧?唉......早就提醒过侯爷不要太对游侠好奇,自从郭解的事情以后,游侠和贵戚官员基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而且大汉有时候像极了严苛的秦朝,并不喜这种人替□□道,他偏偏还对人家有好感,闹得小县城八卦四起风言风语,实在不是很妥当。
可偏偏这个时候,他不能再说这些,自己不得不承认明卿实在是个很优秀的游侠,仗义疏财、怜贫惜弱、进退有礼,而且...胸怀宽广!这些日子她进出官署,就算吴渊他们这种不友善的态度掩饰得再好,她肯定也是能感受到的,却一点都没有在意过。自己虽然要跟她保持距离,却不能在此时说中立的话,霍去病不是卫青,不是从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更不是什么流氓地痞各色人等都见过,雷被不敢赌他和卫大将军一样,对不同的人生都能体谅,万一这个侯爷认死理,再律法从严,明卿处境岂不是堪忧?
所以即使是霍去病催着他回答,雷被却不敢快言快语,一步三思的斟酌道:“杀人自然是有的,尤其年少嘛,嫉恶如仇是本能,对有些可恨之人,官府有照顾不到的,就犯在你眼前,怎么能不下手呢?尤其是...在封地治下,在但凡有点背景,长安派去的国相等人手上再松懈点,有些可恨之人是很难被汉律严惩的。”
“所以呢?”霍去病黑漆漆的瞳仁带着些许迷茫,虚虚的盯着他,“所以就.....不禀官府而杀人?”
雷被苦笑道:“有时候...也是无奈之举,侯爷你...还小,你不知道如今这汉律是在赵禹和张汤费了两年之久才堪堪完善的,距今也不过只有八年而已。属下只能说就算如今完善了一些,也不是所有人有申诉的门路的...尤其是申诉的门路也不是在每个王的治下都有的。对于庶民来讲,一半的冤屈都等不来疏而不漏的机会......”
吴渊看着霍去病越来越差的脸色,回身给了雷被一拳,警告道:“你怎么说这么多?”
雷被这次没有理他,起身坐到了霍去病身边,问:“侯爷,你是因为明先生才有此一问的吗?”
霍去病眼神变得幽长,脸色依旧阴沉,直直的盯着雷被,似乎在判断他的意图,“你想为她说情吗?”
看来,真是介意游侠杀人之事,雷被心中稳了稳,旋即就打定了主意,开口道:“侯爷,容在下说句大不敬的。”
吴渊这段时间对雷被也熟悉不少,侠客出身的人,经历得事情越多,总有种愤世嫉俗的观点在他内心深处,他突然暗暗有种不好的预感,伸手就想去拽雷被衣角,却被霍去病瞪了一眼,“你让他说!”
“......”
雷被冲吴渊抱歉的笑笑,也许说了,他也会受罚,可是他必须要救明卿,如今也只有他能站在明卿的角度帮她说情了,不然恐怕明卿走得出这个县,却紧跟着就要进大牢!
周围的这些人,他们都不懂!都不明白做一个有声名的游侠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尤其还是个女孩子做游侠!就算是有剧家给她做后盾,她也有千千万万的困难要克服,此中辛苦只可意会,不可言说......
手下风格极能看出一个人的心,能使出那样剑风的姑娘,不知道是经过了多少的事,才长成今天这样的俊逸潇洒。
他不知道传说的真实情况,却必须要为传说争一寸生存空间,因为,那也是他曾经的向往啊!
“在下斗胆,陛下忍了淮南差不多一年才动手,的确是顾全大局,棋高一招,属下心中万分佩服,不敢有二话!可是...您有没有想过这耽搁的一年,淮南治下又有多少的委屈和不甘,消失得无声无息?就算如今天道轮回终有报,对那些人来说,就足够了吗?”
就足够了吗?!
足够了吗?足够慰问所冤?足够愈合所伤?!足够缅怀所失?!!
霍去病大为震惊!这番话将他整个人都钉在了座位上,胸中憋着的一口气瞬间消散得无踪无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方面。在跟着曹襄翻阅案卷,清查所有条目的时候,只觉得万分恶心千般激愤,却没想过,若是早一年,能少上多少冤屈......
吴渊看着霍去病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急得不得了,连着喊了好几声公子,霍去病都没回答他,这下慌了神,狠狠的瞪了雷被一眼,吼道:“你说这些做什么?古往今来有多少人困在这等大雅和小节之中一辈子蹉跎纠结,疯疯癫癫!你明知道公子聪慧仁善,还引他入这等困境,若是就此消沉,我饶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