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平阳公主攥紧了衣角,长长指甲嵌入掌心,深深吸气,紧抿红唇,尽力气息平稳的一字一句说道:“所以总觉得在她面前低上一头,如今她能有个把柄在我手上,我才能安心。”
呵!这就是她费尽心机的目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刘彻在这一刻突然觉得刘家人真是要没救了,多年养尊处优,都是养出来的这群为一己私利不择手段的人。教化万民...这就是他教化的结果吗?庶民、奴仆、学者、甚至商贾,都知道为国尽心,或呕心沥血清查吏治,或不顾性命战场拼杀,他们这些...却高高在上的做此等无用自私之事!
刘彻看着这个姐姐,突然有些后悔,若是自己没让她去汝阴,是不是一切就不一样了,“你就一点都不顾及曹襄和言笑吗?”
狠话放完了,又来动之以情,平阳公主觉得终于可以转入正题了,心中隐隐激动,连声音都高扬了不少,抬起下巴骄傲道:“襄儿出身高贵,我并不担心他,至于言笑,陛下的卫长公主,我自然会护着她的,皇后恐怕还要感谢我让她脱身局外。”
叶葵跪在平阳公主身后,内心翻江倒海,平阳公主回来之后,曹襄对她并不怎么亲近,是卫长公主两相调和,事事亲近平阳公主。如今刚刚有所缓和,她却利用了卫长公主对她的不设防,打听曹襄的事务,知道他近期抽不开身,才开始收网,现在又这么说卫长公主,这...也太心狠了吧?
平阳公主挡住了叶葵的视线,她看不到刘彻的面容,但是听声音也能感受到刘彻的滔天的怒气,和试探之后,无头绪的憋闷,时间也没过多久,刘彻大概是清醒了不少,从平阳公主所做所言中恢复了理智,只听到刘彻浑厚而沙哑的声音,像天空滚过一阵闷雷般说道:“刚刚的条件呢?直说吧!朕现在相信了你是有所求,不然你应该早就叫宗正和御史一起进来了,司马谈今日也不在,一切还算是留有余地,没有对子夫狠下杀手。”
本以为抓到了平阳公主的目的,但接下来的话,不止刘彻惊在了原地,叶葵也在平阳公主身后瞪大了眼睛,如遭雷击一般愣在原地。
“我要嫁卫青!”
半天,刘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出口的话不可置信的有些抖,“你说什么?!!”
这个事情是平阳公主临时想到的,原来只想用月皎攀扯一下卫子夫,毕竟她连椒房殿的令牌都拿过,实打实的证据。
但是卫青没走,自己就要拉他下水,成亲倒是个好的办法,但出口之后,平阳公主自己都有些信心不足,偏还不能让刘彻看出来,平阳公主又快又急的说道:“何须重复?但你不要现在答应!”
刘彻紧紧的皱起眉头,他甚至觉得平阳公主是不是得了什么疯病?又要拿卫子夫的犯错当把柄,又要嫁卫青?卫青不是她府上的马奴吗?长平侯夫人还是她给卫青牵的线,这?
“我...知道如果你说,卫子夫说不定可以想出什么办法,所以要另一个人提。”
“另一个?”
平阳公主移开了视线,飞快的思索道:“是!另一个...我随便找个人传到她耳朵里,这样子夫也不会怪你,最后这就是我们两个人争执,不会牵连你,你到时候被迫答应就可以了,大局为重,卫子夫不会怪你的。”
有窦太主之事在先,若是卫青无妻,刘彻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但现在...卫子夫对月皎也是护得紧,若是休妻,也不会退让的,这不是让卫子夫两难吗?“子夫不会同意的。”
“那是卫子夫要做出的选择,况且我也没有说非要现在嫁。”平阳公主咬了咬下唇,打定主意一会儿出宫要先悄悄去找一下卫青,这事没有他配合,也是要出问题的,眼前还是要刘彻先决定,遂清清嗓子正色道:“陛下先决定,是保卫子夫名声,还是保她不用为难?”
一个事关朝政,一个事关嫁娶小事,刘彻觉得这样的选择实在是很有暗示性,但心中只觉得悲凉万分,自己的两个姐姐贵为长公主,该是幸福平安、坦荡磊落之人,现在却为了抹平她们的歉疚和后悔,可真是无所不为啊!但嫁给卫青又能如何呢?能让卫家身份再上一层,这样就能让她心虚的情绪缓解不少吗?那就希望她能如愿吧!
只是......可怜了刘寄,刘彻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需要跟平阳公主确认,“胶东的铜铁采买是在汝阴购置的吧?”
他最重视的,果然还是国事......平阳公主知道刘彻这是选择了嫁娶小事!
目的已达,她暗暗松了口气,却没预料到心底里却涌上了万千难言的酸楚,今日决定已下,日后再无回头路了!日子是苦是甜,结果如何,她都要一个人承担后果,哪怕是众叛亲离,她也不能喊停了!
“陛下是希望臣往宗正处,送胶东的购置清单呢?还是送...”
“你知道该送些什么!皇后身份尊贵,贤良淑德,公主应多仿其行,更该将你所作所为铭记在心,之前几年朕待你不甚关心,且与皇后之缘是公主所牵,这次朕当还你一个人情,可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刘彻出口的话如射出的冷箭,“若再因此多牵扯诸侯宗族之事,别怪朕不念亲情,按律严办!”
南宫公主说,这样的狠话刘彻不知道跟她说了多少,实在很伤人。平阳公主缓缓而跪,暗道:对不起了,弟弟,我知道你虽然放了狠话,但并没狠下心来对亲人做什么惩罚的事情,心肠实在柔软细腻。我本该与你姐弟情深,希望能解你烦忧,可是...我也有我的私心,这份私心没落在你身上,我只能在此道一声对不起了!
这番话平阳公主永远都说不出口了,她只能沉着又面带微笑的答一声:“诺!”
就在宣室殿里,宗正、御史大夫和平阳公主在刘彻面前皆是‘近我’的纷争时,卫青陪着卫君孺和公孙贺,一起去了翁叔那孩子的家里提亲。
李息夫人任歆兰作为媒人同行,将卫青和卫君孺的意思表达得分外清楚,也给翁叔的母亲极高的颜面,家风规矩,夸得天上有地上没的,双方都很满意。尤其是翁叔那孩子,行为方正,好学求进,公孙贺见了赞不绝口,不住的感谢卫青,没想到他真的选到了这样好的人,自己女儿日后有福了!
卫青一改沉闷的脸色,热情的送了嫂夫人回府,见卫君孺几次张口欲说话,卫青也觉尴尬,可惜这事不能跟卫子夫说,没人从中转圜,只希望过段时间就好了,于是主动下了车,说想自己走走。
卫君孺主动叫住了他,“青儿,这次多谢你,若你...有什么不痛快的,可以跟姐姐聊一下,别一个人憋着。”
聊一下,聊什么呢?聊她为什么不信任自己可以保护大家,聊她为什么不信任三姐可以独占圣心,聊她为什么死活都要那两个孩子隐姓埋名,还是聊...聊她为什么可以如此狠心,断绝了两个孩子天生的富贵荣华之路?
若是放在前几年椒房殿巫蛊出事的时候,他会质问到底的,可是现在,卫青什么都不想问了,没有生气,也没有释然,有的只是平淡而已,就像是吃口饭、练下刀而已,没什么不好的。
当初他被绑,三姐在宫中处境堪忧,事后陛下补偿良多,圣宠愈隆,大家都觉得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可没人去安抚母亲,一子一女骤然间都悬命于皇家,她该有多惶然?
事后做出这样的决定...让将来一定要有个人送走孩子,以防不测,保全血脉,卫青觉得这并非不可以理解,他只是有些心疼和无力,他自认为把周围的人都保护得很好,甚至是三姐身为皇后,他也是可以帮扶一二的。
只是...如今看来并不是如此,大姐没有跟任何人透漏过,直接把这事担了下来。
亲子分离,痛彻骨肉,旁人如何能解其中万分之一的血泪?
卫青走近车窗旁,抬头看了卫君孺许久,诚恳道:“母亲高瞻远瞩,姐姐、姐夫深谋远虑,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作为弟弟,听姐姐的就是了。只希望大姐等孩子病好了,常来串门才是。”
听到他这么说,卫君孺潸然泪下,半个字都说不出来,若不是走投无路,她也不想这样,答应过母亲的就要做到!可是...孩子病了,病得差点就没有了性命!
她开始怀疑自己,当初若是不做,左不过内心日日煎熬着一个‘孝’字,好歹也是她一个人受罪,何必要让孩子承担这些痛苦呢?若不是她照顾不周,去年大雪没有去看他们,又怎么会生病?如今接也接不回来,认也认不清楚,进退两难,她只能去找卫青。
又要护在羽翼之下,又要看上去关系不深,她和公孙贺怎么都想不出办法来,惊动子夫就等于所有人都要惊动,少儿虽然知道这事,却是个没主意的,况且去病还在外征战,她哪里有心思?卫步卫广都小,公孙贺那边的亲戚也都试探过了,并不周全,两人思来想去,只好去找卫青。
卫君孺强忍眼泪,哑声道:“青儿,姐给你添麻烦了,不是姐不信任你,是不...”是没办法在当初信任陛下,这话...她只能说到这里,不然以陛下如今对卫家所做,她这么说实在有些狼心狗肺了。
“姐,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多来长平侯府帮月皎做几次饭比什么都□□青笑着接话,见她眼泛泪花的不住点头这才放心,又往前面去跟公孙贺说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刚刚卫君孺的话虽然没出口,卫青却并不是蠢笨,自然明白她未尽之言是什么,陛下...和自己之间的关系,又知遇之重,也有姻亲之密,所以他才会无比信任陛下,可不代表其他人都能如此。
继父说过,岁月太长,长得把所有的关系都变成了一场赌博,可以转眼由深变浅,也可以由浅变深,其中赔率非人心可量,但人心可尽心。当时他不明白,只记得尚在做月子的母亲抖落了一手的水在继父脸上,气道他不知提前筹谋早做修补,偏要在此故作深沉教坏孩子,继父直冲他做鬼脸,端着洗脸水就一溜烟跑了。
现在...卫青却越发能明白很多故作深沉的话语,所以遇到问题从不觉得孤独自卑,因为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遇到这样棘手的麻烦,反倒是有些暗暗的开心,苦难从没偏爱他,自然幸福也不会绕他而去!
兄弟姐妹之间都是为了彼此能开心,都默默牺牲良多,即使他和三姐身份地位更高,承担的责任和事情也多,但是论为家里付出的牺牲,谁都不比谁少!
卫青看着街上快快乐乐逛街的一家人,内心满是暖洋洋、沉甸甸的幸福感,这样彼此惦念互相扶持的感觉,就是血浓于水四个字真正的意义!只是...若还有什么不足,卫青就希望,日后大家可以少些隐瞒,多些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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