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
椒房殿里,卫君孺没有出宫,她怕卫子夫又一夜不睡,传话让卫少儿去府里陪一下公孙敬声,她自己则留下陪着。
但卫子夫这下再怎么在卫君孺怀里滚来滚去,也睡不着了,紧张了许久,骤然放松却是精神得很,干脆披衣起来怔怔的坐着。
攸宁听到响动,也点烛进来,“皇后怎么了?有什么事情要奴婢去办吗?”
“去睡吧,我只是想起来跟姐姐坐一下。”
“那奴婢陪着两位贵人,要是饿了,奴婢也好去膳房偷些糕点。”
卫子夫笑了,卫君孺边披衣点灯边好奇道:“怎么还偷些糕点,椒房殿都不备着些吃的么,再说了,皇后叫人起来做些夜宵,膳房那边难不成还抗命?是谁与子夫为难?”
攸宁动手把炭炉移到桌边,利索的铺好坐垫和席镇,回道:“那就要问皇后了,瑕心说皇后觉得偷偷吃的夜宵更香,所以我们都是听命偷拿,反正白天再去报备,膳房也不会多说什么。可奴婢觉得,皇后大概是觉得劳动膳房人员半夜起身于心不忍吧!”
卫君孺好笑的摇摇头,一副小孩子做派,坐下来却看卫子夫一脸没听进去的出神样子,心中一沉,道:“在想今天盖侯家跟你说的事?”
“子夫......怎么不说话?”
卫子夫这才回神,托腮望向两人,低眉敛声道:“你们说,从长安到鼎湖要多久呢?”
攸宁回道:“一般的快马要一天半吧,正常奏报都是要两天,一百多里地呢!”
“三天。”卫君孺回了个准确的数字,“就你现在这身体,马车不能太快,晚上也不方便赶路,你怎么也要走上三天。”
“要是快些,两天?”
攸宁惊呼出声,又捂嘴道:“皇后,你想去鼎湖!来回起码五天,如今长安说不上片刻离不得人,起码两三天您也要露面的,所以这不可能啊。”
“还没决定,只是想想。”卫子夫示意她小声些,“罢了,这事先放下吧,大姐你刚刚是在说盖靖侯夫人么?”
“是,她跟你说了什么?”卫君孺虽然担心她不是一时想想,但也没有刨根问底,只是顺着她的话聊下去。
“言瑾的未来。”卫子夫这几年的心思都在少府和平阳公主的争锋上,后宫的孩子自然就忽略不少,一则,言瑾和言思还小,没有必要这么早考虑婚嫁之类的未来,二则,难得言瑾与言思投缘,两人在御前跟着,也算是补了言笑的空白,刘彻也能对言瑾少些芥蒂。
“她的孙儿也太大了些,是想给谁求娶公主?”
“不是求娶...”是名字和背景,盖靖侯夫人出于对宁馨的喜爱和惋惜,病好之后安顿了一圈,突然想为言瑾做些什么,让她的背景更清白可靠些。比如,告诉她母亲是个清白的姑娘,而不是谋逆之人。本来准备让她母亲姓王,儿子不同意,怕未来有牵扯,但儿媳出了个想法,还不如干脆就把盖侯这个‘盖’字挪给言瑾用,日后盖侯府都会给言瑾撑腰,盖侯府也可以得公主的余荫。
但是卫子夫后半段话没有解释出来,说到求娶,她突然想到了,为什么丞相会跟后宫有联系,还选中了李八子。
卫子夫之前总觉得丞相大概是想夺权,想彻底在长安掌控全局,在宫里安插人手就是为了探听椒房殿和太子的消息。
可是刚刚卫君孺提醒他,是啊,之前颜八子就是为了女儿言慧可以搭上隆虑公主,费心费力的做了许多事情。那李八子呢?两个儿子,却不得刘彻喜欢,她会不会在提前找儿媳妇了呢?
李家!李八子选中了李家!天呐,他们不会还认了个拐弯的亲戚吧?
对了......这回是皇子!不是公主!李家会不会动了其他的心思呢?
“据儿那边是谁在陪着!?”卫子夫心中一提,急急的问道。
“是...是太傅和卫伉在陪着,你怎么了?”卫君孺握住她的手,十分不解,怎么说着盖靖侯夫人的事情,她就这么张皇失措的问刘据。
“那还好...”卫子夫摸了一头的汗,卫伉跟着,说明一部分府兵也跟着,还好还好,但她还是不放心,“还是让姜叹多调派人手去太子那里,攸宁你现在就去传话。”
“好好好,皇后你别着急,奴婢让阿边跑着去。”
刚刚开门,就发现两个人影在门口鬼鬼祟祟的晃动,攸宁吓了一跳,差点喊出来,“是谁!”
“攸宁别怕,是我,阿边。”阿边赶紧把灯点亮,轻声道:“霍小公子刚刚找我过来的,想见见皇后。”
“那干嘛吓人。”攸宁拍着胸脯,回身冲殿内禀报道:“皇后,霍光小公子来了。”
“进来吧!”卫子夫的声音很快传来。
霍光这才不好意思的冲攸宁笑笑,提灯走进殿里,阿边则被攸宁留下说事。
“怎么这么晚不睡觉,还过来找我,哪里不舒服么?”卫子夫招手让恭恭敬敬行礼的霍光坐近些。
霍光看了看旁边冷着脸的卫君孺,有些顾忌,“没什么...就是睡了一白天才知道出事了,我...我怕...我想!我想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跟着去的言乐公主应该害怕了吧......”
卫子夫还没反应,卫君孺先笑了出来,“是你怕了吧!”
卫君孺本就是个清冷的性子,且因为卫少儿不喜欢霍光的原因,她在霍光眼里一直是很严肃的人,所以霍光本能的有些怕。此刻被揭穿了内心,霍光更不安了,低头一个劲的玩手指。
“虽然你很大了,但是怕也很正常,我家敬声现在也不敢一个人在家。”卫君孺没有吓唬小孩子的意思,开口解释道。
“如果怕,就在椒房殿呆一会儿吧,你身体还没好,不要晚上总是跑来跑去了。”卫子夫扯过霍光的手,不让他玩手,这个习惯言笑和刘据都有,他怎么也学了。“其实言乐胆子很大的,只是看着胆子小而已,你呀,是看着像个胆子大的,其实胆子很小。”
卫君孺挑眉,四周静悄悄的,她正好不知道跟卫子夫说什么,聊刘彻的事情又会引她心绪不宁,还不如说些有的没的,而且敬声和言乐的事情,自己正好可以有机会问问卫子夫是什么意思,于是道:“那可不,现在骑射学得好,越发敢追着我家敬声跑了。”
卫子夫和霍光都笑了,她岂能不知卫君孺的意思,孩子们尴尬,大人也难免无措,现在说开也好。
霍光的手上也都是练骑射时留下的厚茧,联想到最近好像自己长大不少的言乐,卫子夫心中一片柔软,随手摸了一盒药膏出来,一边给霍光涂,一边道:“其实我只希望言乐有一天能为自己学的点东西,或者玩也好,闹也好,都是只因为她自己开心,不要总是为了别人,也许别人有心仪的人了呢!我更怕将来有一日情感和才学没有一样可以成全她,那才是虚度光阴。”
“别人也觉得压力很大,被迫承担另外一个人的人生和情感包袱。”
“成全别人和成全自己,一直都是很难的抉择的,但是幸好李驰是个明白的,大姐也不要太过担心了,我想言乐总有一天会想清楚的。”
卫君孺这才松了口气,她还以为卫子夫是放养着支持言乐的,“原来你有关心李驰和言乐啊!我还以为你真看中了敬声呢!”
“哈哈哈哈哈哈。”卫子夫轻笑道:“我看中谁没有用,他们两个都不是列侯啊...”
“是啊...”卫君孺也感叹道,就是因为这点,所以也没有明着阻止言乐,没有结果的残忍,还是等她长大成熟一点再接受吧。
霍光静静的趴在桌子上,听她们聊家常,借着昏暗的灯光,内心的惧怕渐渐散去,变得无比的平静。也许是这祥和温暖的气氛太浓烈了,他开口之后才觉得有些不妥。“那皇后有为自己想过什么吗,我感觉你不也总是在成全别人,你有为自己争取过什么吗?”
卫君孺:“说这个干什么......”
卫子夫却笑道:“我像言乐这么大的时候,还没有想清楚要得到什么,谈何争取不争取的,现在想清楚了,要争不要争的,都没有了情势所迫,全凭心情而已。”
“是小光唐突了,不该问这句。”霍光根本没有心情去想卫子夫回答的这句话,只是赶紧道歉,“我刚刚从太子那边过来,苏建大人也把几位公子带来守卫长乐,门口人太多,我看到嫂子派来了不少人,恐怕太子有不方便的,所以我就来这边了。一路静悄悄的,我有些...怕,言语无意冲撞皇后,还请您别见怪。”
这也太谨慎了,现在形势紧张,他都怕得半夜来找自己了,应该是听说了什么,太子那边自然有所应对。霍去病不在,他这是怕不小心被卷入风波吧?也难怪,其实除了霍去病,他本也靠不住什么人,很没安全感吧。
自己当初就是怕霍去病有这种心态,才想着办法让他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可以横行长安的。可是他...他都已经很大了,卫子夫也不方便多做些什么,只好平淡的带过去,“明卿派人来了?”
看霍光点头,卫君孺拍着卫子夫的背,安慰道:“她真的有心了,太子那边你也该放心的。”
确实,这下卫子夫安心不少,笑着对霍光道:“下次去围观一下也没关系,卫伉、张贺、苏嘉他们三个,都是你常见的,打个招呼也没什么。”
“嗯嗯...”霍光点点头,没再反驳,别人的好意是一回事,自己要不要做还是要再想想。
就这样,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随口闲扯,椒房殿屋内香暖温和,烛光轻柔,卫子夫最后靠着卫君孺倒在榻上睡着了,连霍光什么时候被阿边带到偏殿去休息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