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敢顿足,回头冷笑,“还要如何?此处都是你的人,要做什么,直说就是,大司马假惺惺的装什么呢?”
卫青摇了摇头,朽木不可雕也,也不打算回答他,回身往树下缓步而去,只丢下一句吩咐:“剩余人,杀!”
这下李敢慌了,伸手护道:“卫青!你不是以仁善谦和自诩吗!你这是何意?”
卫广忍不住了,上前道:“住口!!郎中令,我原敬你是世家子弟,却没料到你行此宵小行径!上府行刺,按照汉律,我要你命都合情合理!如今我哥不罚你,剩下人也不好说什么,可你怎么得寸进尺,卫青也是你能叫的!这些鸡零狗碎,难道还要当个礼物给你打包带走?”
叶葵冲终军和田仁不着痕迹的清了清嗓子,他俩对视一眼,又看了看身旁的平阳公主,果断觉得可以添把火,要是能让李敢死在这里,这样长安就什么都不用再操心了。
终军把自己身边那位意外来客想出头的脚步摁了回去,自己上前道:“郎中令,注意你的措辞!你这话若让冠军侯府的人听见,定要拔你舌头!你李家六郡名门,朝中宰执、未央宿卫,何等风光重用,误入歧途便罢了,怎么还如此执迷不悟?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大概夺了一次旗便当我家大司马的人头数是假的!”旁边一直不出声的府兵们中间,冒出来这样一句,紧接着,就声音四起,“大司马固然仁善,可也不是任人欺辱的,你手下这些宵小算什么东西,既敢进来,还妄想活着出去?”
“就是!”
“留下命!”
“偷入他人宅邸,依律诛杀也是正常!”
“大将军应该杀了他们!”
“杀!!”
“杀!”
平阳公主很满意这样的场面,就是依然犯嘀咕,不知道卫青会不会听。
周围声浪越来越高,那些跟着李敢来的随从这才慌了手脚,怪不得有些上过战场的都犹犹豫豫不肯来,推脱说用不惯剑,唯独帮他们照顾妻儿老小说得真心。
是他们见惯了长安谦和仁善的卫大司马,忘了他是战场喋血将军,手起刀落,何曾心软?这根本就是一场有来无回的行动。
他们被侯府护卫团团围住,李敢手下到底还有几个有骨气的,一把推开李敢,吼道:“公子快走,我等不足惜,大事为重!”
“可是…”
“将军快走!”
“快走!将军,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卫青被卫广撑着,对这些声浪充耳不闻,该杀就杀,仁善谦和......自己可没有这么夸过自己,是他们在长安的人自己想的。
从从容容的挪到花树下坐好,让卫广包扎,自己都疼死了,他们一个也不知道让他先早点休息,还是自己的弟弟贴心,知道带着药箱来。
对峙好久,卫青无波无澜的声音才不耐烦的响起,“田仁你手脚若再慢些,因今日防护不利的责罚你就翻倍吧!”
“是,属下处理完立刻领罚。”田仁从人群中立刻蹦出来,神色一凛,跟府中众人打了个手势,让他逼走李敢,自己也拔剑而上,准备迅速解决这些人。
渐渐的,那边兵戈之声再也不闻,终军遗憾叹气,平阳公主气鼓鼓的,犹自憋着一口气。放走了李敢,顶多就是把长安的混水捅到了明面上来,事情依旧不能解决,还要卫子夫和刘彻来一一敲打消解。
卫青却真的如同这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连上药也都不哼上一声,唯独伸手抚上树干,满目疼惜,喃喃道:“她最喜欢桃花了。”
卫广手下不自觉一重,抬头才发现这两颗宝贝桃花树上被削掉了好几支树枝,因为二哥酒量不怎么样,还喜欢喝,二嫂就最喜欢在家里种花树了,树下都埋着酒。自从出了那件事,二哥一不开心,就在树下挖酒,把地刨得都不能看了,有段时间明卿带着嬗儿来府里做客,还以为是府里在翻修什么东西。
后来二嫂走了,自己媳妇还担心日后二哥再挖地,特意打听了好几家园匠,以备后用,可...估计也就剩这两颗树下的酒没被挖出来了,二哥舍不得,就没再动手,平常也不让人动这些树,宝贝得很。
二哥....二哥这是想嫂子了吧?卫广抬头看了看走过来的平阳公主,知趣的闭了嘴,他们都好多秘密,自己这个脑子转不动,就不掺合了。
平阳公主气得插了腰:“……卫大司马,你还知道要杀了剩余的人啊,我还以为你要大度的放了所有人呢?怎么,要不要把所有在长安狱中的人都在此刻放出来,为你所用啊,你仁慈和善也太过了吧!他只会愤恨加倍,日后平添麻烦!”
“有人告诉过我一句,慈不带兵、善不为官、仁不从政,本侯从政、带兵、为官,哪里仁慈和善?”卫青半开玩笑的回复了平阳公主,这才把目光挪向她身后,“小光,你怎么来了?”
霍光这才说话,低头一本正经的行礼,“大司马安,嫂嫂让我来看你。”
卫青点点头,对田仁道:“你和终军带着霍光进去等我吧!阿广你安排一下,今日之事,所有人闭嘴。”
田仁和终军,“诺”
卫广也满口应下,迅速给他包扎好,拍他道:“哥,等明早再让医官换一次药,不然不许出去。”
“好...”
见卫青答应了 ,卫广这才起身带着人走了。
最后就剩平阳公主和卫青两人,一坐一站,一气一静,沉默不语。
“这是她嫁进来之后种的第一颗桃花树,硬拉着我一起种的。”卫青拿着那把断剑随意在地上划拉着,半天才轻笑一声,嘲弄道:“当时我还老大不愿意,生怕府里的地下都挖空,当时她怀着小伉再摔进去就麻烦了。”
平阳公主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这些年跟着刘彻,他别的没学会,矫情劲学了不少,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儿女情长,“……”
“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看到我没护好这第一颗树,会不会生气?”
“她.....不会再回来了吧?”
哎…看着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平阳公主彻底没了脾气,刚刚的杀伐果断呢?刚刚的不容置喙呢?一开始约定时,说好的筹谋稳重呢!?
平阳公主干脆蹲下身来,靠坐在树下,上有乌云盖顶,与远处宫殿山丘融为一体,浑然天成,与白天时候的黛影巍峨截然不同,白天的线条要更加硬朗又清晰,晚上这般化为一团的混沌样子,要更添几分世俗般的沉静和杂乱。
唉......这长安本就从来都没有条理清晰过,乱就乱,大不了乱上加乱,怕什么!就这样吧!
平阳公主激扬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侧头望着卫青低落的面庞,神思飘忽,半晌才捡起那几根树枝,在地上随手画着,道:“其实,这不是她种的第一颗桃花树,她种的第一颗桃花树是我陪着种的,在...平阳侯府,呵呵,早就没了。”
卫青抬头看了看她,低头把刚刚挖出头酒缸盖又埋了起来,四周浅浅的坑印也都一一抹平,“她一向喜欢在花树下埋酒,如今就剩这些了。”
“埋酒......呵,也是我教的,当时曹时爱附庸风雅,我也跟着学,剩下几个姑娘都忙着练舞练唱,就她有耐心陪着我学怎么封坛,怎么挖坑,怎么相隔,四尺三寸绕两指,来年落雪藏三枝。”平阳公主伸手比了比,笑了,“果然还是当初那个师傅教的尺寸。”
转瞬笑容凝结在嘴角,那丫头出去那么久了,也不知道现在好不好,陈酒仍在,故人不见。若是她知道卫青受伤了,肯定心疼得要死,自己就算看在欠她一身债的面子上也不该跟卫青再计较了。
卫大司马,活了半生,自有他的行事准则,自己就算与他有约,也要开始学着合作,不是压人一头。
“算了,今日之事,就听你的瞒下来吧。”
“多谢公主。”卫青微微低头,站起身来,望着这颗树悠悠出神,也不知道若是月皎在,今日是会听他的,还是如公主一般执拗的要李敢的命,月皎......总是会做些出人意料的事情,是自己对她关心不够,“是我做错了她才走的。”
平阳公主摇摇头,也拍拍土站起身来,“我教出来的姑娘我知道,她们不在乎别人做错什么,在乎的是…”
卫青:“什么?”
“不知道,是别的东西,我也在理解。总之,她不是因为你做错了走的。”平阳公主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弯腰拿走了药箱就进了屋子,留下卫青一个人在树下愣愣的发呆。
不是因为做错了走的,那是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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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中众人汇聚一堂。
“回来的消息,大司马都告诉了谁?”田仁脑中一个闪念,目光不自觉的就挪到平阳公主身上。
平阳公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最后走进来的卫青就截住了他的目光,“不是公主。”
“公主恕罪,大司马恕罪,臣冒昧,还是想多问一句,公主过来可有人清扫后面?或许,公主是被人尾随了,一会儿公主还要回去,臣也是担心公主安危,还请您不要见怪。”
平阳公主站出来,道:“无妨,也许确实被尾随了,我仓促过来没有部署太多,是我失误,你们去查吧!叶葵?”
“臣在。”
“你跟着田将军去查一下吧!”
“诺,那公主,臣收拾好了再来接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