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甘泉宫之后,一连六七天,除了祭祀仪典,春猎规程,这些必要的场合,卫子夫私下就见了刘彻一面,也只聊了些身体和家常,他还总在聊那位神君,好不容易病好了,生龙活虎的,不想惹他不开心,也就没强硬的把话题往李家人身上引。
但卫子夫这人,本就是轻易不生气,生气就很严重的类型,刘彻总躲着她,还钻进神宫抓不到了,进进出出都是孔立和卫青陪着,卫子夫要想抓人说说事,就必须在,喊卫青聊聊和不见刘彻的两个选择中选一个......
没办法,她愤愤的选了后者,憋着一肚子在甘泉宫四处走走,权当散心。今日天气不错,特意往医官属召见众人,陪她坐在最上首的几位就是一直陪侍鼎湖和甘泉的医官。
“陛下如今痊愈大好,各位功不可没,前朝政事堆积如山,陛下一时忙忘了,本宫就替他封赏各位辛劳,一应医官、药童等,令丞统计好报到椒房殿去,本宫一定厚赏各位。”卫子夫知道这次几乎人人都参与进来了,厚赏一番,一来算是奖励他们这段时间的尽心尽力,二来,把刘彻的钱撒出去,自己心情也能好点。
不得不说,明卿推荐的生气时候花钱,是个很好用的方法。
其实卫子夫没来之前,医官众人是很低落的,毕竟忙活了这么久,最后却被定言是个神君治好的陛下,不仅埋没他们的付出,也挺打击他们的信心,以后怕就不被陛下重视了。
年龄稍大的杜医官跟其他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皇后,虽道病去如抽丝,可陛下如今已大好,合该走动走动。臣前去问安,陛下......多在寿宫不出门,实在于身体无益,还请皇后再行转达臣等建议。”
毕竟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卫子夫甚好说话,他们都是知道的,有些忐忑和不平,现在不说什么时候说?
卫子夫扫过他们毫不隐瞒的脸,大概也明白他们的意思了,明明是他们治病救人,结果现在神君手下一堆人,威风排场大得要命,他们连刘彻一个眼神都没挨到,难免心中憋闷。
看着医官属各位蔫蔫的样子,卫子夫不禁有些怀念整日开开心心的义姁,其实挪到鼎湖去养病的时候,卫子夫就曾让义纵去找义姁。可她和郦苍在那年大雪之后,再就云游四方,少有音讯了,连过年都不曾给过义纵消息,一直到刘彻病好都没找到人。
还记得当年给王太后治病时候,义姁就曾说过,有些治病方子是要一点点试出来的,有效的,大多是曾赔上过性命才知道的。有时候是医者的性命,神农前后,有多少人亲尝百草?大部分时候...是病人的。
所以...这次陛下生病,卫子夫也知道大家都努力在试,但过程实在漫长了些,她关心则乱,让各路人马都来试,也是害怕万一没试到有效的,刘彻就坚持不住了。
“义姁,你们都认识的,她爱吃。”想起来卫子夫就想笑,但周围都是眉头紧皱的医官,连几个医女也都没有笑容,她只好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讲道:“她曾经吃了一屉小包子,仍然觉得饿,后来又啃了个羊排,喝了半碗汤,嗯,又在椒房殿吃了几个甜点,这才觉得饱了。”
几个老医官轻笑出声,都想起了义姁见到美食走不动的样子。为此他们还曾特意研究过义姁的胃,到底是怎么消化掉那么多的食物,还不胖、不瘦、不得病的,可惜什么都没研究出来,只能说是天生的。
“后来义姁有次急着去教习医女,怕自己忙起来就忘记吃东西了,直接让郦苍给她打包了甜点,本以为可以撑下来的,可后来结束,饿的都走不动道了。”
那边有个女医官笑着接话,“也怪我们那时粗心,刚刚进宫都不知道义姁医官那么能吃,臣记得,还是郦苍姑姑不放心,拎着小包子来等她下课。”
“是的,我也记得,那义姁啊,聊天时候只要有东西吃,嘴就没停过。”
“是,我没少沾了义姁医官的光,尝了不少御膳房的菜。”
气氛顿时轻松不少,大家都笑呵呵的,卫子夫却有些低落,义姁和郦苍两个没良心的,也不知道回来看看她。
“所以啊,虽然义姁最后吃甜点吃饱的,但是也不能说前面的包子、羊排都没有用了,没有那些,也吃不饱啊。”卫子夫打起精神,缓缓的拐回原来的话题,“所以本宫明白,若没有各位前面的汤药的治疗,陛下也没有如今康健的身体,也许就是药效恰恰在最后起了效果,赶上了神君的断言,也未可知。”
殿内众人都静了下来,神色各异,皇后...这是在说他们的付出么?平心而论,他们自己有时候也犯嘀咕,是不是真有神仙巫术,在他们所学之外,可以治好陛下。
“各位不必担心,本宫能懂,陛下自然也会懂,只是之前没见过神君治病,好奇之余,多些关注也属正常。”卫子夫笑着打破沉默,“日后各位还要多尽心力调养陛下身体才是,不要担心陛下怀疑各位的能力,毕竟即使有神君病愈之言,陛下也有好好吃药,所以除了本宫赏的,等忙过这段时间,陛下那边的封赏自然也少不了。”
“皇后宽宏,是臣等多想了,日后必不会懈怠。”为首几个齐齐行礼道。
“谢皇后赏赐。”刚刚几个附和的女医官又机灵的补了一句。
被医官丞瞪回去后,卫子夫倒是真多了几分开心,坦坦荡荡要赏赐的性格像极了义姁,随口聊了几句,才起身准备回去。
“对了,有时间也提起来几个女医官吧,别浪费了义姁留下的好苗子。”卫子夫看医官丞还有犹豫,笑着补充道:“各位侯爵夫人,大多肝火旺盛,季节交替多有生病,女医官去探视,也算是本宫的一番心意。 ”
“诺。”医官丞应了下来,毕竟贵人们不多,一个萝卜一个坑,贸然顶别人的差,他也不好管教下属了。
本来是是散心的,结果聊到毫无踪信的郦苍和义姁,让卫子夫心情更不好了。但她没说,景福和瑕心也不知道卫子夫怎么就突然不开心了,刚刚在医官属明明聊得挺好的,见出来后脸色不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继续陪着卫子夫随便走走。
卫子夫还是很会开解自己的,刘彻现在在寿宫不出来,也有自己的责任,毕竟是自己下令招来的人,而且人家还真的说对了,刘彻信他也属正常。只是卫子夫有些怀疑自己,现在自己看起来怨气很大么?
刘彻在寿宫不出来,应该也有躲避回答自己询问李蔡等人处置的原因吧?
这次病好之后,自己真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都怪刘彻!要不是他病得吓人,自己也不会变成反应这么过激的样子,她不禁想,要是心态好,会不会也对李敢的处置没这么耿耿于怀了?
毕竟也没有造成什么真的损失,只是情势迫人,被威胁了而已。自己不是一开始就在高位的,对这种挑衅,一向没有那么敏感,现在...也许真是皇后的位置把自己给养得娇贵了许多,变得计较了起来,容不得人挑衅,是不是应该再宽容点?
“皇后?你是有什么话跟陛下说么?”
卫子夫抽离的思绪被猛然拽回,懵懵懂懂看着景福,“没有啊,怎么了?”
景福回头看了瑕心一眼,小心回道:“咱们在寿宫门口,都转了好几圈了。”
啊?卫子夫这才意识到,竟然都在寿宫门口了,院内隐约人影络绎不绝,不禁感叹,刘彻这是真上瘾啊!
没有再说话,卫子夫准备回去了,却见那边墙角有几人躲躲闪闪。
“景福,那是谁?”
“东方朔大人和司马谈大人,还有几位奴婢就不认识了。刚刚...他们都有给您请安的。”
“......”卫子夫不记得了,大概是想入迷了吧。“算了,他们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么?怎么不进去?”
瑕心凑上来悄悄说:“奴婢听了几耳朵,好像是司马谈大人的儿子快要游历回来了,叫了大家回长安聚聚呢!大多是世家旧贵,有郎中令的...”
见卫子夫脸色又有些不好,瑕心赶紧跳过,“还有就是,一些积压的政务,东方大人有些着急,说陛下沉迷神君还没处理。”
完了,这下卫子夫好容易开解自己的话,都白想了。
快步上前往宫门口走近,吓了众人一跳,怎么还突然气势汹汹的要去见陛下了呢?“皇后有什么事,要不要等陛下出来再说?”
卫子夫没有进去,只是看着殿门,良久,慢慢的泄了气,自己现在有什么资格进去对刘彻迷信神君指手画脚呢?当初明明是自己说,管他什么医巫,我都不在乎,统统找来!每个人都看!什么管用用什么!是自己引来的......
“皇后?”瑕心担心的问。
卫子夫垂下长长的眉睫,肩膀骤然松下,开始一步步往回挪,难过的样子显得整个人都有些低落可怜,只听她喃喃道:“我其实很没有良心对不对?我明明该谢谢所有的一切,谢谢有神君,可此时站在这里,我却难过,厌恶,依然对里面的人...神君...心存芥蒂!”
瑕心和景福,“......”
两人回头去看寿宫,为什么皇后难过?陛下好起来不是皆大欢喜么,有神君庇佑,以后就不用担心了,为什么要心存芥蒂呢?
就这样心情不好的出门来,又更加心情不好的回殿去,卫子夫不说话,沉闷的气氛更是压得景福和瑕心不敢说笑。一路上的黄门侍女都离得远远的请安,椒房殿的人,头一次透出生人勿近的气势来。
可殿内却不是这等气氛,还没进院子,就听到屋里有一堆人在吵闹。
“别学我你学不来!”
“言乐,出去一趟长本事了啊!”
“你别乱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