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鼎四年,夏,经乐成侯引荐方士栾大,上信以为真,封其为乐通侯,位上将军。
六月,汾阴出土宝鼎,祥瑞之兆,刘彻开始准备封禅事宜。同时派安国少季、终军等出使南越,说服南越王赵兴内附,一去千里,征程南推。
这些消息,卫子夫听听也就算了,并没有太过关注,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让刘彻寄托在鬼神上,总比动荡朝臣要好吧。
只是东郭咸阳的自首投案的举动,她十分意外。
本来还在想一个铁商倒了,他会不会越发得意起来,要如何相处。
但他却主动认罪,与孔仅一起被刘彻罢免,临走之时,卫子夫去送他,他却爽朗笑道:“皇后,其实我从第一天去见你回来就有些打退堂鼓了,现在也算是终于松了口气。”
“可你做的不错,或许坚持一下就会柳暗花明呢?卜式就在齐地做丞相做得很好,以后说不定还会回来长安。”
“卜式...就祝他好运吧,我和孔仅却都是一样的,挣了一辈子的钱,终究是对人心与法度缺了敬畏,盐铁官营走到今天的地步,民怨沸腾,并非我们初衷,却是真的要担责任,毕竟任商为官是我们做的,孔仅被罚,我这样做,更心安些。”
卫子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这样的退出,算不算是兔死狐悲之感呢?相比孔仅的一意孤行与各方串通,东郭咸阳要更冷静沉着些,虽然在盐铁上都造成了些损失,他却没有得罪上面的一层人,中朝还有桑弘羊,他要是想,完全可以留下来。
只是,看着他发自内心的笑容,卫子夫也不想多强迫,只道:“以后可以跟少府常来往。”
“那还是只谈生意比较好。”东郭咸阳爽快的应下来,却也说得很清楚,“终究官不是商,商不是官,我还有一家人要养,到了一定的年纪,做不来的事情本就不应勉强了。只是建议皇后莫要仁慈,商本就低贱,多些雷霆手段,也未尝不可,我们反而也更习惯些。”
“我...”
卫子夫本想反驳些什么,东郭咸阳却抢道:“皇后,小民言尽于此,好听您便听着,不好听就当小民没有说过,此番长安一行,已经耗尽了心血!若有人能比小民坚持得更久,那就选其他人吧,小民并没有那么厉害,认输,就认输了。”
说罢,东郭咸阳郑重一礼,趁着卫子夫没有反应过来,上车扬长而去,走时的车轮滚滚,仿佛一支欢乐的曲子,带着自由和潇洒,飘向远方。
良久,瑕心上前来扶,卫子夫才收回目光,上车回宫,只是她不禁想,或许这就是平阳公主做这一切的理由么?
不是所有的人都想着要进取求个位置,求个不被随意摆弄的话语权,也有顺势跪地,跪得舒服极了的人。
若不是把鞭子抽到他们身上,让他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逼着他们走,他们大约都是想半途收手的,什么初心梦想,在一次次困难中早就消磨殆尽了。
怪他们么?不怪,这世上的事本就艰难,但人人都有选择舒服的权力。
可现在卫子夫能稍微理解平阳公主一些了,从长远目光来看,一人跪了,可能就是千万人起不来的开始,真的要允许这样的危险出现么?
如果曹襄没有这么快走,平阳公主大概还能帮孔仅斡旋很久,东郭咸阳也不得脱身,他们就要继续拖着把柄,作为一枚棋子去争去抢,但最后,总能撕开些商为下品的局面。
然而,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呢?
还没等卫子夫把这些事情捋清楚,重新调整少府时,刘据和言笑却双双出事了。
不过,相比起言笑,刘据的事也不算什么。
尤其是当他跪在卫子夫和刘彻跟前,承认自己跟史家小姑娘史节情投意合时,卫子夫和刘彻还是满心欢喜的,虽然言欢和言乐两个没动静吧,儿子却开窍了,不容易!
但接下来,卫子夫就笑不出来了。
“母后,史节怀孕了,我想快点迎她进太子府。”
“......”
刘彻倒是高兴得很,抱着他的儿子好个夸赞,无非就是真能干啊,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一报消息就是他都能当祖父了。
“子夫啊!朕看这事就快点办,太子妃的规矩来不及,可以先封个良娣,这样等回头多生几个再封嘛。”
“......”卫子夫哭笑不得,情投意合怎么不提前来报,非要弄到肚子大了,才要给名份?自己咋跟史家人交代?一张老脸都给丢尽了,但想着自己也这样跟刘彻遇到的,只好配合着来了一句,“真是喜事哈,据儿,你可真随你父亲。”
“母后?”刘据觉得卫子夫语气不太对,但刘彻却无察觉。
“那是,朕的太子,自然像朕!”
“对!真是一样的风流。”
刘据:“......”
刘彻脸一红,“......”
两人父慈子孝的走了,留下卫子夫一个忙迎娶的事。
就算不是太子妃,太子良娣的规矩也不少,加上史节怀孕了,还要多加小心,照顾她的身体,需要改动的地方不少。
所以,最后婚事忙完之后,有些崩溃的卫子夫窝在椒房殿十多天都不想动弹,瑕心也把很多来禀事请安的人都推了,所以直到言欢跑进来找自己,这才听说刘彻要把言笑嫁给栾大了。
等卫子夫气急败坏的去找刘彻时,刘彻却说言笑已经同意了,并非完全强迫,卫子夫才顿时有些蒙圈,只觉着自己脑袋顶都开始冒烟了。
为什么每次她稍微休息一下,就开始有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发生?
然而她不知道,每个人面对崩溃时的冲击,并不都是那么坚强,就如半路认输逃跑的东郭咸阳一般。卫长公主!这个从小到大,金尊玉贵,除了罚抄都没挨过几次高声呵斥的公主,在失去哥哥之后,又失去了青梅竹马的丈夫,双重打击之下,到底是也认输了!疯魔了!
卫子夫赶到平阳侯府的时候,卫青正抱着哭得厉害的曹宗,在院子里轻哄着,散落一地的玩具丝毫不起作用,急得满头大汗。
“这是怎么了?”卫子夫下意识伸手去接曹宗,不住的埋怨,“这才几年,你就连孩子都不会哄了?”
可惜曹宗耍起疯来,卫子夫也不行,反而越发在她怀里蹬腿撒泼起来,卫青长出来一口气,腾出手来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一层,才赶紧又伸手去抱曹宗,气呼呼道:“先别管孩子了,你去看看言笑,她和陛下都疯了,非信那个神棍,看人家长得不错,听说什么能像王夫人那样安排她与曹襄见面,这不是疯了么!我也劝不动,言乐和据儿她们四个也都说过了,可言笑那脾气,就只能你来了。”
“......”看着曹宗照旧扯着嗓子在哭喊,卫子夫暗暗皱眉,言笑这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可不跟疯了一样,转身急走了几步,才狐疑着回头来问,“平阳公主呢?”
曹宗哭得更凶,卫青紧拍了两下,为难着叹气道:“你也不是不知道,阿襄的事也有她一半责任,哪里又能在言笑面前直起腰来说话呢,被怼回去了。”
好吧,卫子夫再不多言,扶着瑕心就往院内快步而去。
还没等到门口,就听到提前进来的言欢在喊:“长姐你清醒点吧!你这些话敢在母后面前说么?她一会儿就进来骂你!姐夫回不来了!!你认清现实!你这是自己在作贱自己,那人是个什么鬼东西,给你提鞋都不配,你还嫁他?”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瞬间让屋内的争吵寂静下来,卫子夫心中一提,三两步就迈进了屋,果不其然言欢挨了言笑一巴掌,正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言笑。
“刘言笑!你在干什么!”卫子夫一声怒喝,屋内众人才惊谔着起身,稀稀拉拉的行礼,公孙敬声、张嘉、言乐、言思、卫伉、卫不疑和霍光都在,甚至还有怀孕的史节,应该是刘据安排的。
言笑看了一眼卫子夫,没有上前,也没有道歉,反而更往窗边靠过去,低头沉默不语,一副谁都不想理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