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知从上林苑出来之后,就急匆匆赶回未央宫去传旨接医官,中途连饭都没用,歇都不肯歇。
侍女心疼,“夫人何必非要做这种舟车劳顿的传话事,您也不是年轻时候了,折腾一番病可怎么好?老夫人还病着,纵使有两位少夫人尽孝床前,也依旧一刻离不开您,就让月皎夫人派个人来不行吗?”
“总归是不一样的。”梦知合眼靠在车辇内,满脸疲惫,她倒是想跟锦枫一样躲清闲,可小贺与安世还在朝中领职,一个跟陛下亲近,一个跟太子亲近,都在风口浪尖上,她怎么可能不在其中周旋一二。
张汤的教训足够给她自己上一课了,什么君臣知己,什么左膀右臂,误会怀疑之心乍起,曾经的信任尽数化为利刃,刀刀剐在心头上!将来的情况谁都无法预料,若想不坠张汤一生之荣,现任皇帝和未来皇帝,就一个都不能撒手。
不管哪个办错事了,只要不是株连的大罪···总能保一份荣耀,但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自然是希望太子与陛下关系甚好,安世与小贺再也不要重蹈张汤覆辙。
说什么司马家是显父母以孝亲,自己家又何尝不是呢?
“夫人心思也是太重了些。”侍女见梦知不说话,还以为她在考虑自己的提议,忍不住继续补充,“锦枫夫人与您都是一样的,平日跟椒房殿来往得还少,也没有影响皇后对她的态度,可见皇后是个念旧情的,夫人又何必苦了自己呢?”
梦知眉头微动,锦枫么?小锦自然是不一样的,夫君公孙敖救过卫青一命,哪怕能力差,也可以保一辈子的安平荣华,所以小锦自然是要少来往椒房殿,别把这救命之恩过早的消磨尽了。
“每个人是不一样的......”
话语重复,声音渐轻,侍女见梦知疲累得很,也不再出言,目光转向前方不久,却不自觉的惊讶出声,“咦?”
梦知没有动,继续阖眼小憩,只感觉马车靠边停了,大概是遇到什么高官显贵出门吧?她自己想动却又没有任何动作,只因为身下坐的早已不是御史大夫张汤的马车了。
身旁静默的侍女犹豫几番,还是轻轻推醒了她,“夫人,前面好像是椒房殿送人的马车,上面挂的牌子却有些古怪,您起来看一眼吧?”
牌子古怪?梦知睁眼,伸手掀帘,却见香气古朴的车马正错身而过,正是椒房殿平常用来接送宗亲和九卿夫人的马车。只是车顶除了挂着椒房殿的牌子,还挂着凤凰殿的木牌。
李夫人?
还没等梦知猜个大概,刚刚过去的马车就站住了脚,从马车上钻出的不是李夫人,而是计蕊,笑着走过来与梦知见礼。
“裴夫人长乐久安。”计蕊轻巧一礼,虽然面色平静,梦知却能感受到她若有若无的喜悦,“夫人可是从上林苑刚刚出来?
“是。”梦知道:“听闻皇后在上林苑散心,气色是越发好了,借着传旨的机会,我也去沾沾喜气。 ”
计蕊:“有劳夫人,本是要在椒房殿恭候夫人回去的,但李夫人突有急事要面见皇后,臣只好送她过去。椒房殿的阿边已经收拾好东西了,也都通知医官准备了,就等夫人请旨回去呢!”
有急事还有喜悦之情?难道自己看错了,梦知面上不好露出情绪来,只赞道,“还是你妥帖,等我和月皎到宫里可就顺利多了。”
“还是裴夫人辛苦。”还未等计蕊再寒暄几句,那边的李夫人的贴身侍女就站在马下狠狠的咳嗽,远远的,梦知都能听得到。
计蕊只好略显抱歉的行礼,“长安还有件喜事等着裴夫人,臣本想给您先告喜,讨个彩头的,可俗务在身,就先给夫人道喜了!等夫人发喜钱,可莫忘了臣这一份。”
“哦?什么事呀?”梦知好奇。
计蕊还要再答,那边的车辇却咚咚的响,只好抱歉一礼,就匆匆告辞,“总之是好事,夫人一到长安就知道了。”
看着椒房殿的马车渐渐跑远,梦知的贴身侍女才开口,“看来皇后又有事要头疼,不过才出来休整几天,就又要被凤凰殿的事搅扰了。”
梦知不置可否,依计蕊的周全妥帖,若是李夫人的事情想压在未央宫内处理,就不会这么大张旗鼓的停下来跟自己问安。如今这样,倒像是就算没有什么喜事,她也会找借口过来问安。
联想到卫子夫这段时间,对少府提议借封禅之喜再增各宫份例的事充耳不闻,甚至还躲到了上林苑,便对李夫人此行大概有了个数。
卫子夫是个谋定而后动的主,别看对家里人温柔退让,若是对外人退让了,那,不是另有法子达成目的,就是在以退为进呢!
再想想水衡都尉最近屡遭陛下褒奖,告缗之罚已经减半,朝中各处该放开预算的都放开了,唯独少府还没有。
梦知就大概明白卫子夫的意思了,转头对侍女说:“这李夫人也是张狂了些,詹事府的人与我见礼寒暄,也不知什么火烧眉毛的事竟被三催四请的拉走,连让我上前回礼的机会都不肯给。到底是陛下偏宠,李夫人不仅连宫中规矩都不肯好好学,还对皇后的女官呼呼喝喝的。”
“就是!”侍女本能应和却觉不对,抬头去问,“夫人,这事?”
梦知意味深长的道:“难得你跟我去上林苑逛一圈,平日也少有机会,路上有什么奇闻趣事的跟姐妹们说说也无伤大雅。”
“诺,奴婢明白。”
既然李夫人都大张旗鼓的张扬了,其他人也没有必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闭嘴不言。
等梦知到了长安城门,家中竟真的有人来报了天大的喜事,小贺的妻子嫁过来才几个月,就有孕了。
家中添丁,自是喜从天降,月皎也催她回去看,梦知却还是不肯让旨意离身,坚持进宫一趟,看着官员安排走了医官和阿边才匆匆赶往家中。
而另一边,卫子夫接到了意料之中的李夫人,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笑眯眯的问候道:“最近歌舞排得如何?”
“皇后~妾身都要活不下去了,还谈什么歌舞!”说着,娇滴滴的美人就要落下泪来。
“呦!这是怎么了?”卫子夫赶紧递了个帕子过去,耐心劝慰道:“有什么住得不舒服的,就跟本宫说。往常陛下出去,大家虽然松快不少,却依然顾忌着本宫,本想着我出来呆几天,你们就能好好放松一番,可怎么还让你受了委屈呢?”
看样子,李夫人是真被气狠了,眼泪一开闸,就铺天盖地而来,“皇后,妾身虽然识字不多,可也是尽心尽力跟邢夫人一起协理宫事的。自问虽有不足,却从无私心,不过一时错发了李八子的份例,颜八子却不依不饶的打上门来,还红口白牙的诬陷我薄待她!天地良心,我哪里需要薄待她,她本就份例少嘛~”
“况且...况且....李八子的事情,她插什么手?这分明就是联手来针对我的!”
李八子的事,颜八子出头?倒是意料之外的团结,但毕竟位份都比她低,两个夫人还压不住她们?卫子夫直问关键:“那邢夫人怎么说?”
说起这个,李夫人更气,开始还以为邢夫人是见皇后走了,便对自己低了头,推说她自己恩宠不如自己,陛下慧眼识珠,她相信陛下,万事听自己安排。
可谁想到,出了事更不顶用,“她也只是个闷葫芦,自从皇后您走了,除了循规蹈矩的按规章办事,剩余责任就都推给我,妾身怎么安排,她便怎么记,半点不肯帮人!”
“哦。”卫子夫轻轻点头,邢夫人这是学会了四两拨千斤啊。
“皇后~~~”李夫人见卫子夫如此冷静,顿时不干了,扯着袖子便泪眼婆娑的道:“皇后可要替妾身主持公道,若不是为了陛下和皇后,妾身只管去玩乐歌舞,等陛下回宫,自有我一席之地,何必与她们为难!”
“到底是因为什么?”卫子夫被她哭得晕头转向,“他们欺负你总要有个事情吧,到底是因为什么吵起来?你也不是未出阁的小姑娘,身份贵重,恩宠正隆,她们说你几句,怎么就哭到我面前来了?也太没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