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整个未央,甚至整个天下都开始按照新历来更改诸事了,夏日炎炎中勉强添了几分凉爽,但邢夫人抱着刘髆去见刘彻的时候,清凉殿仍然被一群人吵得闷热无比。
“莫不如改回殷历,如今这正历倒推回去,该下雨凉爽的天气还是没有,实在不准。”
“殷历已然过时,断不可取。”
“去岁大旱,秦历也未料准,你岂可如此判断邓平测算的历法?古六历既然不行,就应推行新的历法!”
“陛下,臣不明白,您为何选用邓平的历法呢?”
刘彻这才慢悠悠的开口,“子长啊,邓平和落下闳定的正历,是多年观测星辰的结果,而且和农时互相对应,以没有中气的月份为闰月,使月份与季节对应得刚好。朕劝你,可以放弃经术推演的那套,来看看这新的算法。”
大约是提到了经术,司马迁显得有些激动, “陛下,经术博大精深,或有臣不尽不详之处,但闰月无非就是补了个缺漏,实在登不得大雅之堂。”
邓平也很生气,“什么补缺漏?这也是有规律的,我是算出来的!”
旁边的落下闳扯了扯他,笑眯眯的圆场,“莫着急莫着急。”
“怎么能不着急?”邓平气哼哼的拽回自己的袖子,跟刘彻说到,“陛下,在下是多年观测得出来的,尤其是针对农桑,乃是多年走访切身所得,此历一改必有利我大汉社稷,请陛下相信在下!”
“好好,朕知道。”
不等刘彻把邓平安抚好,司马迁又哼道,“你又通经术多少?将来出错你又能担责任么?”
“好了!”刘彻劝了几句,见还没好,立时冷了语气,“什么经术不经术的!朕令天下治文者习公羊儒,也没断了左氏和谷梁的路啊!张口闭口的经学,什么意思?!”
司马迁憋了一肚子气,低头不语,邓平也看着瞬间变脸的刘彻,愣了神,乖乖的没再追着对方辩驳,四周都静悄悄的。
就在此时,刘髆咿咿呀呀的喊出了声,刘彻‘唰’的一下看过去,吓了邢夫人一跳,慌忙抱着刘髆后退,刘髆不舒服,越发挣扎起来。
“回来!”
邢夫人头皮一紧,只恨自己怎么一时听入迷了,就忘了还有个会喊会叫的孩子。但是都被刘彻抓个正着,她走也没有用了,只好回来把刘髆交给傅母,然后齐齐跪在门口请罪。
刘彻看到软绵绵的刘髆,目光才柔和许多,“怎么带着皇子来这里了?”
一堆饱学之士跟着刘彻侧目,都去打量那个孩子,这,应该是李夫人生的皇子吧?
邢夫人尽量稳着声音说道,“陛下恕罪,天气炎热,皇子不肯午睡,妾身就想抱着他来清凉殿折花玩,听到陛下也在,就准备请安之后再回。”
“没看到朕有事,过后再请安不行吗?”刘彻看她,分明就想等自己,连累着刘髆都晒半天。
到底是退缩了这么多年,邢夫人一时还真有些接不上话,旁边的李延年却恰到好处的帮她说到,“陛下确实已说了很久,不若就趁此歇歇罢。历法已定,邢夫人也不知道各位竟还要议论这么久,陛下也该休息休息了。”
......
落下闳转了转眼睛,很识时务的告退,“在下还有未尽文书,太学也有相邀,请陛下准在下告退。”
说着,接到暗示的邓平也跟着,“在下与长公一起,陛下早些休息。”
司马迁这下有些暗暗开心,他不用走,一会儿可以再单独劝刘彻一次。
等三三两两的人都走了,刘彻也让司马迁出去,司马迁却直愣愣的说,“陛下,臣还有事。”
李延年:“......”
刘彻沉默半响,破罐破摔的吼到,“行了!子长!你放过朕吧!朕不能总忙这一件事,出征大宛的将领还没选呢,边境还修着城呢,匈奴还没放弃他的狼子野心呢,还有蝗灾,郑当时没日没夜的在外面想办法,你就别缠着朕了。没选你与壶遂,不是对你俩能力怀疑,是人家邓平和落下闳这么多年就干了一件事,而且确实更精准,你不平些什么呢?”
“臣也是研究多年...”
“放下你那点身为士子的骄傲吧!”刘彻毫不客气的打断他,“承认他俩比你厉害很难么?”
“我....”司马迁顿时有点面红耳赤,甚至仔细思索了一下,是不是自己真的因为骄傲才对邓平和落下闳咄咄逼人的?
“好好好,朕怕了你了,这样吧,让他俩留下来,你们天天辩,最后得出来一个结果给朕好吧?”
司马迁咬牙,“三年为期,若此历有错....”
“那就再选,行吧?”
“好!”没等司马迁回答,在地上趴着的刘髆大声的应了出来。
.......
刘彻和司马迁都愣了。
邢夫人赶紧道歉,“陛下勿怪,是妾身最近跟皇子说话,要他声音洪亮,所以每次问到行不行,他都会大声的回复。”
刘彻满意的笑了,赞道,“朕记得你之前就能言善道,没想到你还很会教孩子!”
“陛下谬赞,妾身不过尽力而为。”
司马迁还要再说,被刘彻横过来的目光生生给噎了回去,“臣在殿外待命。”
终于,等司马迁拎着他一套史官必备的笔墨和竹简出去后,邢夫人才起身上前,让刘髆好好跟刘彻亲近。
刘彻捏了捏刘髆,笑着对李延年说,“这小胳膊小腿倒是有劲,跟你不像,将来必是个能弯弓骑马的。”
“那大约是随皇子的大舅舅了。”邢夫人终于落落大方的跟上了一句。
“哦?”刘彻惊讶,“你怎么知道他随大舅舅?她兄长叫,李...广利?是叫这个名字罢?”
“是。”邢夫人笑言,“皇子生辰要到了,李广利特意带着几个人进宫来打了一套拳,把髆儿逗得很是开心。”
“嗯?怎么还提前庆祝啊?皇子生辰没有他,还是他不能参加啊?”刘彻转头问李延年,“朕记得前两年他没少来朕跟前要从军、要打仗的,怎么这次没见着他?不愿意,想在长安享富贵了?”
“陛下误会了。”李延年立刻神色沉痛的道,“是妹妹走了以后,他就受了打击,觉得忙于自己的事,从未对她多加关心,实在惭愧。如今皇子这样小,他舍不得离开,再加上几次请命都没被准许,他也觉得是因自己所学不够,陛下才看不上他,所以就埋头苦练,这样就算将来不能为国征战,也可以教皇子习武强身,不要再..让皇子早夭了。”
一番话说得真挚恳切,加上刘髆洪亮的声音喊着舅舅,刘彻一想起李夫人,就有些眼眶湿润。
那么如花如水的舞,那么倾城倾国的貌,却再也见不到了,算算他能记得的两人相处的时光,竟然都那么美好。
每次回宫,都能见她欢快又娇嫩的扑过来,纵有万千疲乏也能尽数消解。
唉,早知他就不应该那么冲动,埋怨她不识字、不知礼做什么?也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记在了心上,至死不愿相见,生怕他看到一丁点不完美的她。